迟野从拿起鞋柜边的伞,临走前很用力的捏了下夏允风的后颈:“在家听话。”
少年撑开伞,一头钻进雨里,雨幕模糊了迟野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凌美娟也被吵醒了,推开门出来:“谁走了?小野去哪里?”
夏允风不知道,能让迟野这么慌张的走掉肯定和迟建国有关,他回房找手机,给迟建国打电话,关机了。
凌美娟追过来:“怎么了呀,小野怎么了?”
夏允风怔怔看着手机屏幕上推送的实时热点,问道:“妈,叔叔在新乡吗?”
凌美娟点点头:“是啊,新乡那座桥年年修年年塌,老迟被调去帮忙了。”
夏允风坐在床尾,大冬天的,似有一道闪电点亮天际,雷声轰轰,夏允风浑身发冷:“新乡出事了。”
雨天不好打车,迟野跑出巷口时身上已经湿了。出租车里,司机放着广播,电台主播正在关注新乡的情况。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这个浑身湿透的孩子,关心道:“小伙子,新乡出事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过去?”
迟野揪住了自己的裤子,把那片透水的布料攥的粗粝。
他没有回话,只是盯着窗外看。心始终提着,而且随着暴雨的声音愈发不安。
很多事他不敢想,于是只想一些好的。想他小时候坐在迟建国怀里哭鼻子,搂着他爸的脖子不让他离开;想他被迟建国扛在脖子上走街串巷,伸长了手将机器猫玩偶挂在屋檐上;想八岁那年,迟建国领着凌美娟回来,对他说此后有人照顾他了……
父子俩常年较劲,模样脾气都越来越像,爱好也相似,迟建国教迟野打拳,开后门跟着警队一起拉练,翻过琼州最高的那座山。他们一起打枪、射击,一起游泳、冲浪,一起骑摩托,玩越野。
迟野总是怨迟建国工作太忙,没空陪他,从挂在嘴边明目张胆的说,到后来压在心里偷偷的不满,可细数起来,迟建国的所有空闲全都留给了他。
出租车在新乡大桥外很远的地方停下,再往前过不去了,警车,救护车,消防车,还有媒体车排起一条长龙。
迟野下车后很久才发觉自己没有撑伞,他把伞丢在了出租车上。
大雨似断线的珠子,他被砸的睁不开眼睛,只能看见乌泱泱的人。
警戒线拉起,人群被隔离在外,有民警在外维护秩序,不允许媒体进入。
迟野扒开人,二话不说就要往里闯,民警并不都是九号巷那片儿的,不认识迟野,拦住他:“谁家小孩儿?家长呢?里面不让进!”
迟野那么大个子被民警轻轻松扛到一边,他抓着对方的胳膊:“家长......家长在里面!”
民警懂了,扯下车上一件塑料雨衣披在迟野身上:“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援救。”
“援救”两个字针一样扎着迟野,他不听劝,犯起浑来谁也拦不住,猛地推开人,他钻入警戒线往里跑。
民警在后面追他:“逮住那个小孩儿!”
迟野边跑边看,警察都穿着同样的衣服,他爸在哪儿呢?等见到迟建国一定要以下犯上狠狠骂他一顿,电话不接,害我跑这么远,不知道你儿子担心么?
垮塌的大桥就在眼前,场面混乱,迟野把面前走过的每一个人都看一遍,期望能看见迟建国,可是没有。
民警追上来,拿犯人一样擒住迟野:“跟我出去!”
“放开我!”迟野吼了起来,“我要找我爸!迟建国!迟建国你在哪儿!”
闷雷骤响,似是回应,迟野的喊声被人听见,于是有人说:“是迟队的儿子?”
迟野浑身湿透,名牌运动鞋全是泥泞,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狼狈。
沉沉脚步声追逐而来,对方说:“放开他,是迟队的儿子。”
民警顿了顿,把手松开了。
迟野踉跄几步,转过身,面前几个警察有他认识的,同样狼狈。
他动动唇,开口时嗓子很疼:“我爸呢?”
旁边有人递伞过来,对方接住,伞撑过迟野的头顶。
迟野又问了一遍:“张叔叔,我爸呢?”
黑色大伞仿佛是某种可怕的暗示,来人拍了拍迟野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开口。
迟野把伞挥开,暴雨冲刷身体,少年嘶哑的声线像是一把割喉利剑:“我爸呢!”
终于,有人忍不住,一拳砸向停在一边的汽车门上:“他妈的!我们都要走了,那老头非要回去捡包,迟队离他最近……谁知道桥还会塌第二次!”
迟野听不下去了,转身朝大桥方向走,张队拉住他:“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
“我去找我爸。”迟野什么都听不见了,空洞的眼睛只留下那座断裂的桥和碎石泥沙堆掩在一起的浊色,“我要去找我爸……”
一群人不可能拦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没人下得去手。
迟野一步步靠近,蹲在救援人员身边,有人递给他工具,挖了一会儿,觉得不顺手就弃了。
他用手扒拉着泥土,漂亮修长的手指很快便被锋利的石块划破,指缝里净是昏黑的泥沙。
挖土机在作业,机器声很响,生命探测仪却很安静。
迟野没有放弃,他戴上手套接着挖,大雨中喘不上气,衣物脏的不成样子。
时间似乎已经模糊,不知多久之后,几步开外的救援人员高喊:“找到了!”
迟野倏地抬起头,脚步趔趄的扑到跟前,心脏剧烈跳动,怕那人是迟建国,又怕他不是。
一只污浊的手暴露在泥土之上,迟野呆立不动,有光在眼底闪动。
他看见了迟建国和凌美娟的结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