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站在一旁,一袭青裟,身形瘦削,他的手里握着殷红的佛珠,在皇帝诡秘莫辩的神色中一如往常的平静,像极了他那位风雨不惊淡定自若的师父。
他年纪尚轻,胸膛单薄,时不时还会流露出单纯和懵懂,然而此时此刻,天子威压之前,他却有着不属于这份年纪的沉着。
皇帝眼底似有血色,说不清高兴还是愠怒,用诡异的语气说:“山月的信你可曾看过?”
一玄道:“不曾。”
皇帝将信扔到他面前,一玄捡了起来。
写了什么,他心知肚明,这是一封绝笔,亦是先兆之皇恩浩荡,佛法昌盛,下书九死未悔,真佛入世,真龙之子,临邸长安,奉天承命,诏以东宫,当保大荆百世太平,彪炳千古明君。
往明白了说,便是山月临死之前,告诉皇帝如今天下海晏河清,佛门子弟众多,他以得道高僧的身份窥的天机,不得不告诉皇帝,长安寺中有皇帝的血脉,此人生有天命,需陛下诏之为太子,才可佑大荆百年太平,而后他也会以明君的身份名留青史。
那是他们早就谋划好的,逼皇帝主动立睿思为太子,名正言顺的太子,文臣武将无人能驳,无人能反。
一玄虽以知晓,却不故作惊讶,也无大惊失色,而是仔细看过师父的亲笔,从熟悉的字迹上品到了藏匿在字里行间的淡然,一玄借低头叠起书信的间隙,弯唇笑了一下,抬起眼,面对着皇帝,说道:“长安寺确有其人,便是赠我巾帕的师兄,我那师兄慈悲肃穆,博施济众,常有古僧活佛称其为菩萨低眉,宝相庄严,为普渡众人而生。”
皇帝垂着眼,眼角的皱纹绷着,眼里别有深意,缓缓念道:“……普渡众生,如何渡?”
一玄道:“惩恶劝善是渡,救苦救难是渡。”
他仰起头,直直看着皇帝:“海晏河清应天受命也是渡,前着渡佛门子弟,后者渡天下苍生!”
皇帝瞳仁一缩,身体震了震,指着一玄,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大荆江山,岂是尔等胡言乱语!”
话音落下,殿外的侍卫忽然冲了进来,数把银刀扣到一玄的肩头,将他逼跪到青石大殿上。
他直直跪下去,清瘦的骨头撞在冷硬的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古旧的木红珠磕到宽面厚背的银刀上,雪亮的刀光一闪,佛珠顷刻之间散了一地。
皇帝抬眼,看见滚动的红佛珠像是殷红的鲜血从那一身青裟的僧人身上流了出来,铺开如刺目的血泊。
大殿见血,焉是不详。
皇帝在这里断送了无数人的性命,却从未有血溅出来。
如今这象征着慈悲清净的佛珠像鲜血一样流到了皇帝的脚边。
龙靴碰到佛珠,蓦地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