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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一从来都知道,距离产生美。

远观时什么都美,连团shit都会散发出诗意。

而所谓人生,就是把shit提炼成诗的过程。

就像玫瑰出于自我保护生长出的荆棘。

人生是需要谎言来妆点的。

宁一记得她小时候第一个谎话是,“我讨厌吃肉。”

就好像后来她说,“我讨厌计野。”

她的爱好一直很单一,只喜欢自己支付得起的东西。

高二开学不久。

周一早上,通往学校门口必经之路的天桥下出了一场不痛不痒的追尾。

从公交车下来,早秋的凉气灌满怀。

宁一缩着肩膀,混在同校学生汇集的人流里过天桥。

桥底下的马路边上,几个同校女学生背着书包,咋咋唬唬地围观着什么。

“好可怜““哪个司机这么没人性”“好像还活着”……

女孩子们软乎乎的腔调追着耳朵跑。

宁一匆匆一瞥。

一团血肉模糊的软肉,在视野里收缩起伏。

原来是只被撞得糊在马路边沿,尚未断气的猫。

她忍住牙酸,加快步伐。

第二眼,是桥底下一个抱着女婴的流浪汉。

宁一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揣在兜里辨别硬币上冰凉的纹路,闭紧眼睛跑过去。

一路小喘,赶在校门关闭的最后一秒闪身跃入,刚好是最后一条漏网之鱼。

宁一松了口气,听见后面一批被抓的学生怨声载道。

到班级时还手脚冰凉。

莫名觉得同桌女生关于“这季节到底该穿长袖还是穿短袖”的碎碎念都亲切不少。

上完第一节课,同桌掏出了她妈妈每天给她准备的水煮蛋。

宁一闻着那气味,胃中如火烧,下楼去了北门小卖部。

小卖部人不像课间操后那么多,但也不少。

她挤过人群的缝隙,目标明确地从货架上拎起一袋廉价的散装面包。

结账时,宁一无端想起流浪汉被脏兮兮的刘海遮挡住的眼睛,犹豫了下,问了句,“多少钱?”

一个无意识延缓付钱的举动。

又想起数学老师说要订购课外练习册,她还没有跟母亲讲。

“一块钱,说了一块钱,快上课了,磨叽啥?”后面有排队的学生在催。

“我……忘了带手机。”宁一把东西放下,抱歉地朝老板笑笑,挤出去,不看任何人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绕远路返回。

转过实验楼,有人在楼底下对实验数据。

低年级的学生互相抛着纸团在打闹。

风吹皱桥廊下的湖水。

远处操场上羽毛球飞跃球网。

种种跃动的线条皆被尚未打响的上课铃系之于一线。

宁一穿过桥廊,在图书馆门前的喷池边,碰到有女生在告白。

那显然是告白。

女生拿着盒像是巧克力的东西往男生怀里塞,红着脸絮絮地说着些什么。

啧,一中这么卷,还不是照样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早恋?

师长的耳提面命,终究压制不住半大孩子躁动的心事。

宁一抬头望天,故作老成地在心里一通指点,心中的沉郁被冲散不少。

期间一直是那女孩子在说什么,男生眉目冷淡的样子,耐着性子听。

平心而论,那女生挺漂亮的,但往男生面前一站,颜色登时就黯淡了不少。

从头到尾,宁一只听到他说了三句话。

“东西我收下了,人就算了。”

“还不走,等我送你?”

第三句,是女生装作听不懂他的反语,嗔道,“那也不是不可以呀。”

他便眯起眼笑了下,说,“不可以哦。”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女生失落地跑远了,宁一不自觉张望。

男生很高,手里拎着瓶矿泉水,手指修长,校服衬衫袖口松松挽上,露出一截冷白色腕骨,上面套着块腕表,万年历机械表,蓝色底盘,看着挺贵,不是高中校园里应该出现的配置。寻常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不那么丑了,好像连衣服都贵了几分。

她只看得到一个侧脸,是很精致的一张侧脸。

高鼻梁的人,侧脸基本都好看。

男生往前走,路过廊下一个立柜垃圾箱,将铁盒随手往箱子并不大的口一塞,单手插兜,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运动蓝牙耳机,不作停留,走远了。

宁一心沉了下,替那女生不值——她听到这是对方手工制作的。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把那个盒子从垃圾箱里扯出来。

精致的心形铁盒塌陷了一块,缠绕的蝴蝶结丝带在风中摇摆。

原来是盒巧克力曲奇饼干,和电视剧里广告的那种超大豪华版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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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面上烫金的英文字体张牙舞爪写着“i love u”。

不知道是不是做题做魔怔了,宁一竟然在思考,这个love用得是否太草率?

男女之间的感情,不应该先从like开始,慎重地过渡吗?

但是,为什么要捡回来?

宁一棘手地望着这盒饼干,她是很饿,但还不至于捡垃圾吃。

只能说珍惜食物的本能支配了她的行为。

在宁一的世界观里,垃圾箱绝对不是食物最好的归宿。

宁一的母亲没有工作,母女两人靠每人每月500元的失独补助维持生活,日常生存和学习支出左支右绌。她大部分课外练习材料都是用早餐费换来的。

是的,宁一来自于单亲家庭,他的父亲4年前死于肺炎。

不过他如果活着,对这个家庭造成的负担可能更重。他是个先天愚型患者,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唐氏综合征患者。他没有工作能力,不能负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死前靠着父母和兄弟的接济供养在疗养院。

宁一整个人生唯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没有遗传到他父亲的病。

她很健康,脑子在一般人里面还比较能打,长相偏秀丽,是遗传了她的母亲。

但她常年吃不饱穿不暖,面黄肌瘦灰扑扑的,那点儿秀丽也被埋没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人生最可怕的瞬间就是班主任宣布要交班费的时候,她不可能有心思考虑其他东西。

宁一捧着盒子,一时进退两难,打算放到公园椅上,清洁垃圾的人若看到包装完好,兴许会把它带回家。

可惜她尚未行动,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男生。

宁一面色发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那一瞬间她的智慧突然发挥到了一种莫名的水准——她伸手摘下了自己的校牌。

男生走近,在她的面前笼罩下一层阴影。

他一时低下头,就那么睨着他,没有说话。

的确是张精致漂亮的脸,眼睫很长,只是表情懒散,一身玩世不恭,抵消了他那种可供人赏玩的漂亮。

在短暂的沉默中,他瞟了眼她的手。

宁一手里的盒子骤然变作烧熟的烙铁,烫伤她自尊心。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见到空了的矿泉水瓶,有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瓶身滑落。她觉得自己甚至都能听见水珠滴落的声音。

他把塑料瓶身一拧,噼啪作响,又往前走了一步,抬手。

宁一吓得往后仰,他却是侧身把矿泉水瓶往垃圾箱一扔,收回手,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

好像笑她自作多情。

宁一脚趾都卷了起来,干笑,“我是觉得挺浪费的,不是……”

话未说完,她的肚子就毫不配合地咕咕作响。

那句“不是要吃”就这么被迫胎死腹中。

……

四目相对,沉默在蔓延……

少年漆黑的眉梢挑起一个怀疑的弧度。

宁一抢先开口,视死如归,“没错,你看到了,我暗恋你很久了。我就是这种连你丢掉的垃圾都要捡的变态,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说完她不给他任何反应空间,一鼓作气,僵硬地抱着盒子,悲壮莫名地转身大步离开。

……

宁一一头磕进英语书,满脑袋群魔乱舞。

英语老师的声音流水一样蔓过耳际,少年复杂的眼神取代了眼前糊成一团的字母,在她脑海中呈4k全景环绕无限循环。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她跑的时候没有扔下那盒饼干?

为什么她会说那种话?

他一定把她当变态跟踪狂了!

但是被当成变态总比被当成乞丐好吧?

这人谁啊?她可不可以找他出来补救一下?

oh不不不,正确的思路是再也不要见到他才对!

宁一蹙眉,在脑海里将学校的核心人物检阅了一遍,查无此人——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八卦数据库产生挫败感——充实学生们课余话题的段草校草她一概不识,所有的校园传奇在她这里从来没有一张具体的脸。

学校里不是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但和校园生活脱节到宁一这种程度的,基本没有。

这是主观原因和客观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很简单,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而她也没有可以一起八卦的女同学,她甚至没有可以一起手拉手上厕所的女同学。

宁一调动所有数据计算他们再次碰面的可能性。

她没有看到他的胸牌,不戴胸牌的,基本不是好学生——凭他应付女生的熟练度,也不大像好学生。不是好学生,那迟到早退的概率就比较大,也就意味着碰见的概率小。

再者,那个女生叫他学长,他要么是高二的,要么是高三的,而她从来没有在本年段见过这个人——如果有,以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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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貌,她应该会有印象。

她推测他是高三的,高三的班级都在顶楼,那么碰面的概率也不大。

再说了,宁一最后给自己打了一剂定心针,学校那么多人,她又那么普通,就算碰见,他也不一定认得她。

对吧?

然而事实证明……对个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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