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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一直接端起那盘肉,扣在少年俊俏的脸上——
当然,这一幕只存在于她的想象里。
她也只敢想想而已……
必要的时候,怂,是一种策略……
宁一适应良好地在计野对面坐下,伸手将面前的食盘拢在了一起,整理出一方整洁的桌面,将双手搭上去,坐得笔直,双眼谨慎地觑着对面的人。
天色未晚,暮色披霞。
南方的秋气带着股潮润,空气里漂浮着已经淡下来的食物香,少年手中徐徐冒起的烟丝儿散开股并不浓烈但也绝不算好闻的气味。
计野瞥了眼少女的坐姿,垂眼把玩着手里一口未吸的烟,“你到烧烤店听课来了?”
宁一微愣,等想明白他是在嘲讽自己的坐姿,微微有些恼,身体却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计野打开点餐小程序,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容推过手机,“吃什么?自己点。”
还要点?
宁一见面前零落的食物余温尚在,又回头望望她刚刚落座的那桌,锡纸粼粼地包着已经凉透了的板烧茄子,几串鲜焦的蔬菜错落地搭在不锈钢方盘里……
这些都还能吃的……
她开口商量,“我可不可以……”
刚起了个头,少年就头也不抬截断了她的话,“不可以。”
说完见她欲言又止,又补充了句,“脏了,这玩意要热的好吃。”
算是解释。
宁一诧异于他竟可以快速精准地判断出自己的意图,又不服气,“高温加工的食物不都这样,再干净再好吃又能健康到哪里去,我看网上说,这些东西致癌的……”
计野淡淡嗯了声,“你说美德拉反应。”他看着手里的烟一截一截地燃烧,“既然都要摄入致癌物质,不如挑新鲜的,至少满足了口腹之欲。”
这什么歪理?宁一还想争辩,“可是……”
少年手一抬,果断取回手机,结束这个话题,“有忌口吗?我随便点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按照刚刚的订单原样来了份,又选了份套餐,抬头问,“能吃辣吗?”
宁一知道拗不过他,抿了抿唇,习惯性地模糊自己的需求,“都可以。”
少年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那我就每种辣度各上一份了。”
宁一噎住,他的意思要每种菜品重复上五份吗?
她直觉他干得出这种事,急忙制止,“别……微辣就可以。”
“喝什么?”
宁一想说不用,但联想到他悍匪式的点餐风格,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加多宝。”
他挑挑眉,好像想说什么,又收住了。
宁一直觉那一定不是句好话,撇撇嘴,权当看不见。
计野下好单,又按铃叫人撤了桌上吃剩的食物。
宁一恋恋不舍。
计野好笑道,“几盘菜而已,跟剜你肉一样。”
宁一知道自己穷酸的形象在他面前早已暴露无遗,也不遮掩,更多是恼怒,“你好浪费,你知不知道这样一顿……”
他倚进靠椅,飞快接了句,“不知道。”
宁一被噎得快升天,世上怎么有这种人?
她一时也忘了怕,就那么瞪着他。
计野眼皮微挑,笑容肆意,亮出白牙,“不好意思,跟我在一起,要委屈你学习一下浪费。”
宁一彻底失去了沟通的欲望。
她意识到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低头狂吃……新出炉的扇贝和生蚝香气四溢,各色肉类被炭火激发出的香气侵占了她的嗅觉,食物完美的美德拉反应勾引得她心神不宁……
原本她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浑然忘却了周遭的环境,异常专注地咀嚼吞咽,仿佛填满自己的胃是天下最大的事。
计野吃得很少,他的吃相很优雅,即使是面对这种市井小食,他也没沾染到什么烟火气——他的嘴唇甚至都没沾染到什么酱汁。到后面,他已经只是单手支着头欣赏对面少女的狼吞虎咽了。
她吃得很快,但又有一种奇怪的条理,像是拆分一道题,主食、荤肉、蔬菜、内脏……依序而食,你基本看不出她对哪种食物有特殊的偏好。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在吃到某些肉类时会微微眯起眼,露出享受的表情,像只被取悦的家养动物……
她吃东西和他交往过的女孩子不太一样,多数情况下,她们吃东西仿佛和吃这件事本身无关,而是出于某种美学需要,要矜持、要文雅、要保持身材……让她们吃东西都好像委屈了她们的胃。
哦,出于某种社交需求,她们还喜欢拍食物的照片。
无关于哪种更好,只是目下宁一的表现,总体对他而言,更新鲜一些罢了。
当然他那时还不能领会,宁一和那些女孩子的不同本质上是因为,她对他没有不该有的绮念而已。
他低头处理手机上的信息,顺口道,“吃这么急干什
', ' ')('么?没人和你抢。”
沉浸在食物里的少女胆子比一般时候要大,她捏着一串香菇,毫不客气地白了少年一眼,“还不是怪你点了太多?我要趁胃反应过来之前把它们都解决掉……”
计野又被逗笑,“哦,这是你们吃货的策略是吧?”
“……”宁一不想理他。
她加快速度一阵风卷残云,吞下最后一串空心菜,感觉胃部的烧灼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实际她都快撑吐了,她感觉裤头都紧了三分。
宁一抬头望着桌上还剩下的几串丸子和动物内脏,有些为难。
计野看她那副表情分明是还想勉强,掀了掀眼皮,“吃好了?”
宁一咬了咬牙,“……我还可以。”
计野伸手按服务铃,“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宁一虚弱地问,“我可不可以……”
计野淡淡道,“不可以。”
宁一默默将打包两个字吞回去,她已经适应了他妖怪一样的反应力。
但她还想拖他下水,“你都没怎么吃。”
明明说是陪他吃,结果全靠她一个人输出。
计野淡淡道,“我吃好了。”
宁一和他对视,无果。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算了。她收回目光,深深呼吸,飞快抓起最后几串烧烤,一鼓作气批量解决,满嘴塞得满满当当。
计野错愕得忍不住抵住额头笑出来。他体贴地提醒,“盘子里还有孜然粉,你要不要再发挥下光盘精神?”
对上宁一气愤的眼睛,他心里笑一下,不逗她了,站起身,“可以走了?”
“等等!”宁一捏着手里还剩的半串掌中宝,努力咀嚼。
老板推门而入。
她站起来,想跟老板说什么,又想跟上计野,两头顾不到,急得出汗。
少年瞟了眼手机,不耐烦地瞥她一眼,忽然倾身过去,伸手扣住了她手腕。
宁一错愕地回头,他已经垂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下了她手里的半串肉。
宁一张了张口,心跳漏掉半拍。
计野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咬下她吃剩的半串烧烤,放开她,最后一次吞咽,用纸巾细致地擦了擦嘴,对上她的视线,“好了?”
他的吐息温热地喷洒在她周围。
被他握过的手腕好像在发烫,宁一手指无意识蹭了蹭裤子。
她错开他视线胡乱地点头,镇定或者不如说努力镇定地将那罐加多宝喝光,在老板暧昧的注视里僵硬地率先出门。
他们一前一后下楼。
到门口,计野开口,“送你一程?”
如果现在有个镜头对着他们俩,宁一整个人差不多已经挤出了镜框,“不用了,谢谢……学长。我回学校晚自习,先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跑远。
计野原本也就客套一句,望她似被恶鬼追赶的背影,淡淡收回目光,戴上耳机,上了无声停靠在门口的那辆私家车。
那一节晚自习,宁一消化不良到在操场独自走了好几圈。
最后,她躺倒在塑胶跑道中央的草坪上,嗅着青草的气息,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发呆。
几颗寥落的星,几片光秃秃的云。
明天,要送母亲去殡仪馆。
真的真的,好饱。
她想。
是不是胃足够满了,就可以将思想挤出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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