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这几天查到的黑中介和监控,觉得最近不应该着急找房,应该慢慢找,就说:“没事了。”
我把东西都搬到了周庸家,暂时借住一段时间。
11
就因为吐口痰,投资人被创业者推下地铁
我在看守所见到李楷时,他已经被刑拘四天了。我们对坐在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里。他面容蜡黄、双眼浮肿,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我递给他烟和打火机,他低头点烟时,我看见他脑后的头发剃秃了一块。
他深吸口烟,见我盯着他的头发看,自嘲地一笑:“我从小就护头,一直都留长发,我爸咋打我骂我,我都不剪,没想到才进来两天就给剃成寸头了,看来是要判了。”
代理此案的包律师让他乐观点儿,说现在情况还不明朗,而且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李楷摇摇头:“我听狱友说了,只有要判的才给剃头,不起诉的都不剃。哈哈,没事儿,要判就判吧,在外边也没什么劲!”
没装护栏的地铁很危险,一定要站在黄线以外
调查李楷这件事纯属机缘巧合,那天周庸在看新闻,忽然说了一声:“徐哥,地铁上有人被推下去了。”
我问死人了吗?周庸说没有,被推下去那人又爬上来了。我问到底因为什么啊,这么大仇恨。周庸又翻了两下内容,笑了:“这也太扯了,竟然是因为随地吐痰!”
2016年5月15日,李楷在等地铁时,一把将旁边的人推下了铁轨,就因为对方往地上吐了口痰。因为随地吐痰,就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推下地铁,我觉得这不成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我决定调查这件事。
许多人对夜行者有误会,认为我们只调查一些奇诡的刑事案件——连周庸都这么想。
我跟他说这次就调查这个“地铁推人事件”,他抱怨:“徐哥,咱经费也不紧张啊,查这也太没意思了吧?”我告诉他我们是以调查暴力犯罪为主,但偶尔也得换换口味,要不然人会变态的。周庸“切”了一声:“没意思。”
我说这人说不定是蓄意谋杀呢。周庸立马来劲了:“那别等了,赶紧啊,这么慢肯定已经有人抢先了!”
开始调查前,已经有媒体采访到了当事人,并还原了事发的经过。我打电话给田静,问能不能找找该媒体的熟人,问一下推人者的联系方式。没多久田静回了电话,说没要到联系方式,只了解到推人的名叫李楷。我让她找媒体圈的朋友,帮我联系下被推下地铁的那个人,问能不能和他聊聊。田静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我和周庸在网上按“李楷、燕市”之类的关键词检索信息,发现了一个人,他曾供职过一家叫“小电报”的创业公司。我打电话给这家公司,说我是李楷的朋友,他现在出了点事,管对方要了李楷以及他的紧急联系人的联系方式。李楷的电话打不通,但我很高兴——这增大了这个李楷就是推人那位的可能性。
李楷的紧急联系人是他的父亲。我打电话给他,说自己是名记者,想和他的儿子聊聊,问问地铁推人的事,如有隐情,说不定能起到些帮助。电话那头确实是推人者的父亲。但他对我说,这事他不管了,他已经给李楷请了律师,算是仁至义尽,剩下的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难道是家庭教育问题,造就了一个把人推下铁轨的李楷?我带着这个疑问,打给了李楷的律师包浩。包律师很好说话,听说要采访李楷立即就答应了:“可以。他也挺可怜的,他爸都不想管他了,要能报道出去说不定会在舆论上加点分。”
两天后,我作为包律师的助理,在看守所见到了李楷。
李楷看起来烟瘾很大,很快抽完一支,从桌子上拿起烟,又点燃了一支。这时他终于有点放松了,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想问点什么就问吧。”
我问他就这么讨厌别人随地吐痰吗?
他短促地点下头:“非常讨厌,我觉得公共场合吐痰和公共场合随地大小便差不多,但从没见过这些人被制止。我真觉得恶心,不仅没素质,那一口痰里得有多少细菌啊!”说这些话时,李楷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
我问他以前是否因为吐痰跟人起过争执。他摇头:“这是第一次。”如此一鸣惊人的第一次,一定有不寻常的隐情。
来看守所之前,我和代理此案的包律师聊了很久,讨论李楷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包律师也很头疼:“这小伙子不太爱说自己的事。你说你平时不爱说也就算了,都这时候还不爱说怎么能行呢,这可是吃官司的事!”不过包律师想起,李楷曾提过一次前女友:“好像当初是和前女友一起来的燕市,我问信息的时候他提过一嘴。”我觉得这是个切入点,问李楷能不能聊聊前女友。
李锴:“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是老乡,大学情侣,毕业一年后一起来了燕市。”问起分手的原因时,他笑笑:“她就不太想来燕市,是我想来,后来遇到点事,就回家了。我不想回去,就成了异地恋,再过两个月就分手了。”
我问他的前女友遇到了什么事,李楷不愿多谈:“被不认识的人打了,觉得在这边不太安全。”
谈起为什么不回家乡,李楷忽然变得健谈起来。
“就是想混出头!我爸不想我来燕市,就想让我在家考个公务员。我毕业的时候,考上了我们那儿的地税局,我爸那段时间特别高兴,天天请亲戚朋友吃饭。我在地税局上了半年班。领导交代写材料就写写,不写材料就喝喝茶看看报纸。因为年纪最小,还主动打扫打扫办公室,其他就没了。就是那种一眼能看见三十年后自己的生活。”
我能想象出,李楷做出辞职来燕市这个决定的艰难,以及他遭受的阻力。
“我爸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我说法律不允许断绝父子关系,他拿着一个电蚊拍就把我打了出来。我这几年过年也没回过家,给我妈打过几个电话,问我都说挺好的。”
“2010年年末,我拿着攒下的工资和女朋友一起来了这里,在行云桥地铁附近租了一个房间,一个月一千八,和另外两户人共用一个盥洗室。”
“隔壁屋的女孩是做销售的,洗澡特爱掉头发,每次洗完澡都把下水道堵上了。我和女朋友每次洗澡都得先把地漏里的头发挑起来扔垃圾桶里,要不然就会积水。每次我们都觉得会从地漏里挑出一个贞子。但不觉得苦,我就想活出点不一样的,功成名就的那种。”
到燕市前三年,李楷辗转了两家大公司和一家创业公司,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在燕市,有点能力的人,早晚都得自己创业。”李楷这样说着,点燃了最后一支烟:“你这外国烟有点抽不惯,我还是爱抽烤烟。中国的烤烟技术国外根本比不了!”
我说那聊聊创业的事吧,从创业开始到把人推下地铁,这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李楷告诉我:“可以聊,但是你得先去看看,按照我告诉你的路线走一遍,拍点照片回来,再给我带盒烤烟,红塔山就行。”
即使李楷不说,我也要去看看,从行云桥到科技村,李楷在燕市的生活轨迹。
他现在说的话毫无漏洞,几乎没留任何疑点——除了那个不愿提起的前女友。第二天上午,我叫上周庸,让他和我一起去李楷住的地方看看。
我们打车到了行云桥。李楷住在行云桥地铁口附近的公寓,步行大概四百米就能进小区。
李楷告诉我,他从来燕市开始就住在这里。开始是合租,后来跳了两次槽,工资一度涨到了近两万元每个月。再加上女友在4s店找到了一份销售的活儿,每月也有七千元左右的收入,两个人就换了间近五十平方米的独居,一个月租金四千多元。
我和周庸站在李楷租住的公寓楼下时,周庸还在纠结:“他女朋友到底为什么被打了?报警了吗?有照片吗?”
我说:“他前女友确实可能是个突破口,今天我拍完照片,你去找一下和他前女友有关的信息。”
周庸蒙了:“怎么找啊?没名字没照片的,徐哥你别闹!”
我说:“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他女朋友在4s店工作,那一定在行云桥地铁站附近的某家4s店。”因为李楷自己在科技村上班,住在行云桥路途太远了,一定是为了方便女友,才在这儿居住。我让周庸绕着地铁沿线,找员工月薪在七千元左右的4s店。周庸满脸怨念地走了。
我则顺着李楷上班的路线,一路拍下了行云桥地铁口的早点摊、相隔二百米的公交站,然后在公交站坐上李楷每天都会坐的公交车,到科技村站下车。走了五分钟,到达了李楷的创业地点——科技村民营科技创业园。
李楷和我说他们的创业地点是在科技村民营科技创业园时,我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科技村创业大厦、中银广场等高大明亮的写字楼。可到了科技村民营科技创业园,却发现这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这也太破了!它的样子让我联想到圆明园被八国联军烧毁后的模样。
李楷抽着红塔山,看着我拍的照片,笑了:“还拍得挺全,连早点摊都拍上了。”
他指着自己住的那栋楼:“女朋友回老家后,这房子我也没换。按理说我在科技村创业,住行云桥,远了点,每天得有俩小时扔在通勤上。但我就是不想换这房子。五年了,打来燕市就住这边。”
李楷的创业内容,是在微信和微博上做条漫。
我问他做漫画为什么不在漫画网站上做。李楷摇摇头:“竞争太激烈了,好坑都占满了,而且一上来就要我们的影视改编权和游戏改编权。现在不管是做漫画还是小说,都指着改编权赚钱,都给他们了,我们还创个啥业啊,不又成变相给人打工了吗?而且像《整容液》这种奇奇怪怪系列的条漫,都是通过微信微博火起来的,这证明不需要依靠漫画网站也能有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