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年关,她又长一岁,如今是十九岁的女子了。
她跟龙厉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一出生之后,就有数不清的医者铁齿断下他的将来,全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岁。而她,因为年幼就被喂药成了药人,虽然长相跟常人无异,几乎无人知道她的秘密,但她却知晓药人多半不长命……这些全都是从久远珍贵的药典里看到的只字片语,没有人断定到底药人能活多久,是三十岁,还是四十?!
这才是真正折磨人的地方。
若是知晓自己的终点,她可以把想做的事安排好,生命虽然短暂,但她不认为不能让其绚烂多彩。
“你们都出去。”她的嗓音清冷,刚给她梳了繁复花样发簪的婆子被她身上的气势震慑住,连着两个婢女,全都低着头出了门。
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瓷瓶,从巫族回来,她把鄂婆婆答谢她照顾小夕赠与的那颗长生果磨成药粉,以清水服下,一颗长生果的量,约莫要连服七天。
她目光幽幽婉转,抚摸着光滑的瓷身,心微微抽疼,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打开瓷瓶倒出些许肉粉色药粉。
长生果有延年益寿的效用,她何曾想过,还不满二十岁的她,就要动续命的念头了?!
瓷杯抵在红唇上,她清楚她需要的是时间,更多的时间,哪怕长生果只能再多续一两年的寿命,对她而言,亦是多了好几百日。
仰头,她将无味的水全部咽下,眼底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宛若一对上等黑曜石,看似平静,却又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谁?”
“奴婢婉容。”
她皱了皱眉,在脑海里搜寻一番,才想起这个名字似乎是几个宫女里其中一个,她不是已经让她们下去了吗?
“奴婢有话要对郡主说,是十分要紧的话。”
秦长安直觉不太对劲,但想着婉容是宫女,难道是皇帝让她私底下来传话?
她打开了门,婉容垂下眼,又是毕恭毕敬行礼,看起来很是规矩温顺。
“说吧,何事。”
“奴婢是来送口信的。”
“谁让你来的?皇上?”
“是四皇子殿下。”
秦长安脸色一沉:“不用说了,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也是四皇子迎亲之日,吉时快到,我没工夫听你来传什么话。你虽然是下人,但也得分得清好歹,算了,你走吧——”
她虽然心情不好,但也不想旁生枝节,毕竟婉容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她再多刁难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婉容原本低垂的脸,缓缓抬起来,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此刻却划过些许幽光。
毫无征兆,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
一丝不悦浮现在秦长安的脸上,她眯了眯眼,颇有些不耐烦。“你这是做什么?耽误了我出嫁的吉时,你担待的起吗?”
婉容的嗓音哽咽起来:“奴婢只需传了话就好,郡主连听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一旦皇子殿下震怒,奴婢同样性命不保。”
“楚楚可怜在我这里没用,你既然是我的陪嫁宫女,离开北漠后,四皇子难道还能派人追杀你吗?”她冷冷一笑,伸手拎起婉容的手臂,坚决不给婉容开口传话的机会。“出去。”
她是还有一点时间,也可以听上一两句话,但秦长安知道一时的同情怜悯,只会带来大祸。
若只是一般的话,四皇子在她出嫁前任何一日都能找个机会说个清楚,但这些天两人没再见过面,他何必偏偏赶在她出发前的时间让人传话?这件事有不小的破绽,这个婉容也很有问题,寻常的宫女听从天子和后妃的命令,怎么会给皇子做事?
“殿下太了解郡主了。”婉容已然止住了哭声,嗓音中好似还有清幽的叹息,纤细羸弱的身影在秦长安面前一闪,猝然到了她的面前。
秦长安甚至来不及皱眉。
此刻的她,肩胛骨旁被婉容轻轻一点,整个人却顿时定定地站在原地,除了能够眨动双眼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点穴?!
“你到底是谁?”
“对不住了,郡主。”婉容的食指再度点上她的脖颈,这下子,秦长安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了。
秦长安死死地瞪着她,一时之间,那股英气迫人的目光也让婉容无言以对,如鲠在喉。她只能绕到秦长安的背后,在她后颈一点,脸上的柔弱之色瞬间崩塌瓦解,取而代之的只有精干漠然。
一阵疼痛敲击了她,秦长安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来,婉容顺势抱住她。
北漠和亲嫁郡主,排场实在不小,真应了皇帝所说的一切比照公主出嫁,十里红妆,更别提前是金雁王朝的护卫队,后面是北漠的送亲队伍压阵,黑压压出动了几十辆马车,近千号人。
“走了大半天了,要停下来休息吗?你去问问郡主。”秦峰穿着日常的铠甲,脖颈露出里面的红色内袍,手持红缨银枪,魁梧壮硕的身子端坐在黑色骏马上,望着前面悠长的队伍,整个人心情有些说不出来的焦躁。
他一转头,对着身边的副将丢下一句,副将领了命令,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副将靠近秦长安的马车,白银跟马夫坐在车外,听了副将的问话,白银才朝着车厢问道。“郡主,您累吗?将军问要不要停下片刻。”
因为是隆冬,马车口不再是挂着一张单薄的帘子,而是用了厚实的两道门帘,里面缝进很多棉花,起到最好的保暖效果。
北漠有规矩,新娘子要坐的马车,必须是她独身一人,避免喜气被人冲撞,所以即便白银也只能坐在马车外。
“不用了,我只是坐在马车里,有什么累的?若每日都为了我而停下,何时才能到金雁王朝?”秦长安的嗓音从里头传来,依旧清冷平和。
白银不疑有他,朝着武将摇了摇头,对方领会了意思,马头一转,往后方奔驰而去。
“郡主说她不累。”武将老实说。
秦峰刻刀般的浓眉拧了一下,很快恢复成往日的冷酷神色,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走。”
一路上,秦峰都没见到可疑的人,难道龙厉先一步回去了?
但怎么想,他都不认为龙厉是那么安分守己的男人,或许,龙厉就藏在那三十多个护卫队的队伍中,伺机而动,势必是熬不住一个月的时间,就要偷偷摸摸跟长安见面的。
就为了防着狡猾如狐的男人,秦峰才要求亲自护送秦长安出嫁,心底有个想法,是要杀杀龙厉的锐气。
扬起棱角分明的下颚,他骄傲地望向远处的天空,身为主帅的气势磅礴如云。“通知前面的蔡统领,两个时辰后停下来,就地安营扎寨,冬日天黑得快,宁可少走一段路,也不能误了扎营的时辰。”
“是,将军。”
……
痛。
头痛的很,除了头痛,身体四肢也有不同程度的酸痛传来。
床上被锦被包裹着的女子嘤咛一声,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及其吃力地掀开眼皮来,但眼神却极为涣散。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能定神看清这间屋子,光看摆设物件,就知道是富贵人家,但对她而言却极为陌生。
无数个疑问,渐渐在她脑海里积聚起来,她不是已经出嫁了吗?怎么还在府里?
但很快,她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郡主府。
身体好似被掏空,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绵软无力地又躺了会儿,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嚣声,人声鼎沸,欢声笑语。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又不受控制地发了会儿呆,昏昏沉沉地躺着,不免再度不敌困意,想要闭眼睡觉。
远处的喧闹透着喜气,但很快被冲散,她歪着脑袋,意识频频被吞噬,她觉得不对劲,却又无力抗拒。
颈后的酸楚,让她睡得很不舒心,她伸出手摸了摸,锦被下的手臂露在空气里,很快沾染上些许寒意。
她陡然睁开眼,牢牢地锁住那一只光洁毫无遮蔽的玉臂,只剩下手腕处的黄金手环,这个凤形手环有个特别的开关,外人不知如何解开,只有她才明白。除此之外,临行前被戴上的那些玉镯戒指什么的,全都消失无踪。
理智一点一滴地汇入脑海,她想起自己最后见到的是那个不明来路的婉容宫女,然后就是一片空白。
那个婉容不是宫女,她的点穴功夫,绝不是一两日能练成的!
秦长安很生气,这几年来,她还没被人暗算过呢,即便自己没有武艺,但一般人想拿捏她,轻易无法得手。
她吃力地掀开锦被,想要下床,这里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她必须探个究竟,才能找到离开的出路。
掀开来的时候,她却是瞪大了眼,彻底怔住了。
锦被下的身体,是光溜溜的,非但没有嫁衣,连肚兜和亵裤都不翼而飞——
她的脑袋轰一声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