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我北漠的父亲齐国公,此生只娶了一人,便是我母亲齐国公夫人。更何况,齐国公夫人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或许我也深受影响,我在金雁王朝,成婚短短一个月,就听说有人积极地想把自家女儿塞给王爷,这一口气,我吞不下。王朝人认为我善妒自私,我也不管,若王爷不能全心全意待我,我又何必死心塌地对他?这世上,凡事都要讲一个公平。”
蒋思荷不敢置信地偏过脸,怔住了,这一番话竟让人无法反驳,听上去任性蛮横,却又敢爱敢恨,是非分明。
“一个人对我好,我必当也还以真心,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相反,也是如此。”秦长安的那双眼过分清灵透彻,仿佛能够看清楚蒋思荷的心中所想,只是那一眼,竟然就让蒋思荷好不容易压下的波动,再度汹涌起来。
“靖……”蒋思荷顿了顿,面露难色。“本宫姑且喊你长安吧。长安,你在嫁给靖王之后,还能凭着自己的信念生活,这件事很难。”
“天下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娘娘是要跟我说这话吗?”
蒋思荷被气笑了,一手拍在秦长安的手背上,指了指她,说道。“你说话怎么这么妙呢?哪里学来的俏皮话?”
秦长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本正经地说。“这可是我的心声啊,娘娘。”
蒋思荷彻底无语了,心里也不免犯嘀咕,秦长安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怎么就落入皇家来了呢?怎么就当了皇家媳妇呢?她若是在民间,该活的多么恣意快活啊?
但她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秦长安却轻轻扣住蒋思荷的手腕,直直地望入蒋思荷的眼里,沉吟许久,对她微微一笑,认真地说。
“娘娘,有个天大的喜讯,您有喜了。”
蒋思荷的表情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怔住了会儿,眼眶下意识地泛红,脱口而出的嗓音也有了细微的颤抖。
“此话当真?”
“事关皇嗣,我怎么可能开玩笑?”秦长安又说。“您月事向来不太准,所以您才没把日子拖后当一回事召见太医吧……。”
蒋思荷不太自在,秦长安说的没错,她还是少女,便是月信常常不准,有时候晚个十天半月也是寻常,刚成亲头一两年还会抱着希望看大夫,如今就连身边的蓝心姑姑都习惯了。
“娘娘若是怀疑,可以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
蒋皇后却面色微沉,一把抓住秦长安,正色道。“此事就搁着,过两日再说。”
秦长安垂眸一笑,一切如她所愿,抢先怀上孩子的人不是楚白霜,而是蒋思荷,那么,至少在宫里,楚白霜就不可能事事顺心。以前蒋思荷不知情,但今时不同往日,楚白霜再想随心所欲怕也难了。
……
隔天,未央宫。
楚白霜面对着一道道精致菜肴,双目无神,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蔓延在心口那一股异常的烦闷感,也不知从何而来。
她父亲的确病重,她回去照顾,因为自己身为后妃而无法常常出宫,但只是离开皇宫去楚家住了一个月而已,一回来,就觉得很多事不似从前。
首先,蒋思荷的面容恢复了以往的白皙,双目也不再浑浊发暗,褪去那副让人不愿靠近的病容,却是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不少。当然,她从来都不算个美人,至多是清丽佳人罢了,楚白霜不用像是防着那些年轻貌美的美人一样防着蒋思荷。
但让楚白霜真正担心的是,蒋思荷一直认为那是肝病,而太医也是这么说的,药不对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转了?
其次,是皇上对蒋思荷的改观,让她坐立难安。她问了才知道,皇帝一个月至少有七八天是去皇后那里的,但除此之外,宠幸其他年轻妃嫔也是不太常有,多数时候是睡在他自己的寝宫。
而自己的未央宫,皇帝只是在她回宫那晚上住了一夜就没再来过,就算皇上当真知道是她让月满去揪出秦长安的身份,难道这件事就这么不可原谅?甚至皇帝要用重新抬举皇后这一套来打压自己?
楚白霜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更没有这么失控过,专宠多年,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龙奕会疏远她,从来没有。
月牙娇小的身影靠近自己的主子,轻轻地说,“娘娘,这些菜可是不合胃口?奴婢炖了您爱喝的雪梨汤……”
直接打断了月牙的话,楚白霜抬眼,看向她。“消息打听到了吗?”
“回娘娘的话,昨日靖王妃的确见了皇后,皇后还请她用了午膳才走的,但是她们说话的时候,皇后没让任何人在旁,所以无人知晓她们到底交谈了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有一件事挺奇怪的,靖王妃走后,凤栖宫上上下下二十几个宫女太监,全都得了赏赐,是蓝心姑姑亲自派发的。”
“可说是什么由头?”
“蓝心姑姑说话向来含蓄,只说是这阵子他们伺候的好,皇后心情不错,就赏了。不过那个红包里,封了二十两银子。皇后不是向来低调,从不装威风的吗?奴婢实在想不通。”
在皇宫里,主子赏赐也是有名目的,而且赏赐的银钱也有不小的讲究。
一般的赏赐,不过是用一些碎银罢了,三两五两就不错了。虽说蒋家是名门大户,但蒋思荷秉持着生活从简的原则,而且还要求后宫妃嫔摆脱奢侈作风,大肆赏赐,的确不像是蒋思荷的一贯作风。
除非……
楚白霜想到了什么,顿时花容失色,一派惊惶油然而生。
除非是喜事,而且是不小的喜事!
蒋思荷是皇后,她拥有的特权之一,便是无论何时,都不需要服用避子汤!而自己走之前,蒋思荷显然又跟皇帝走的亲近了,这么一算,二十五岁的蒋皇后再度怀孕,二度开花,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蒋思荷并未召唤太医,为何偏偏身为女医的靖王妃走后,蒋思荷就赏赐了全部的下人,就算要嘉奖这些人,也不用挑在这个时机,自然此事也跟秦长安有关。
所有的疑惑,很快浮出水面,一清二楚。
月牙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主子,自从楚白霜从楚家回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唯独只有皇帝来的那一天,才展露了笑容。而此刻,楚白霜的脸色发白,柔美的脸颊显得清瘦许多,双眼直直地落在某一处,眉眼之间显得阴郁,甚至……。那一瞬间的表情有些阴森。
“月牙,我想做红豆糕,皇上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红豆糕吗?你快去准备。”
……
七月初七,金雁王朝的“女儿节”,不过在大户人家,也有在此日吃团圆饭的习惯。
初七的宫宴,转眼间就来到了。
在这一天,秦长安才见到了楚白霜,只见她一袭月牙色的宫装,衣领袖口缝着红边,鹅蛋脸,面若芙蓉,依旧是柔美娇俏。这一套衣装虽说穿在身为贵妃的她身上,稍显素雅清淡,并不雍容华贵,但用的料子却是上等的金蝉丝,随着她莲步轻摇的时候,衣裙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仿佛绽放着星光一般特别。
楚白霜看来并未一蹶不振,光看她这一身装束,看似简单,实则贵不可言,环顾整个后宫,竟然只有她一人穿这么罕见的绸缎,就能看出她还有强大的胜负欲。毕竟,金雁王朝唯一的贵妃娘娘,怎么甘于落人之后?
秦长安但笑不语,因为是皇族的家宴,靖王府里的妻妾也被邀请入宫,只是叶枫三十板子留下来的后遗症不小。养了这么久只能勉强在床上翻动,根本不能下床,不管她内心多么想要进宫,但还是有心无力,所以过来的就只有她跟侧妃康如月。
纵然前几天死了一个陪嫁丫鬟,康如月那边消停了一阵子,估计她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今日进宫,是康如月作为靖王府的女眷头一回正式面见宫里的皇族,自然不能马虎了事。只见一袭桃花色的丝绸,包裹着她年轻姣好的娇躯,眉目如画,脖颈挂着一个黄金项圈,宛若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美人一样。
两人给众人请安过后,一左一右坐下了,酒席之中,并无任何交谈。
容太妃眼尖,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就是如月吧,果然生得好,淑妹妹,你们康家的女儿可都是这么水灵灵的,如月也是随你这个姑母。”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容太妃温蔼可亲,这是在化解尴尬的气氛。
果然,康如月听得眉目有笑,娇滴滴地回了一句。“妾身哪里能比得上两位太妃娘娘?您们看起来这么年轻,风度极好,不知道有没有可以透露给妾身的保养法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透露出女儿家的娇态,夸了自家姑母的同时,还不忘带上容太妃,可见康如月挺讨喜的。
容太妃被夸得直乐。“你才多大啊,哪里需要保养?”
淑太妃听了微微一笑,觉得康如月举止合宜,令人满意。她并未大肆宣扬康如月跟自己的关系,所以见了康如月也只是点头示意,而是把称赞人的话茬让给了一旁的容太妃,这样一来,她也可以避嫌。
听着康如月似乎不露痕迹的巴结,秦长安挑了挑眉,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怡然自得地夹了一筷子凉拌鸡丝。
康如月看似受宠,但成亲之后,龙厉从未提过要带她进宫,这待遇果然就像是无足轻重的小妾一样,光是这一点,就怕淑太妃已经在心中气的够呛。却又不能表露出来,盼望着今晚康如月帮康家驳回赢面吧。
宫宴上的菜肴每一道都精美细致,色香味俱全,而且做法讲究,渐渐的大家的注意力就到面前的山珍海味上面了。
容太妃率先开口。“这一道汤闻着实在鲜美,是什么来的?”
楚白霜笑吟吟地接过话茬。“娘娘,这一道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如君所愿。”
淑太妃缓慢地舀了一勺子,看着里面的食材,满意地点了下头。“君通菌,名字有一番好寓意,惜贵妃果然心思灵巧。大家都来尝尝,把今年过的顺心顺意。”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碗用肉汤熬制的菌菇,里面搁了五六种大大小小的菌菇,白的、黄的、黑的、红的,看上去光是颜色,也是讨巧好看,菌菇散发着自然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正在大家都满面笑容地准备喝下这一碗如君所愿,秦长安却突然说道。“好一个如君所愿。”
众人抬起的手,渐渐放了下来,楚白霜面色微变,但还是故作镇定。
皇帝一听,虽说他对秦长安有些成见,但如今靖王不在场,众目睽睽之下,他并不想迁怒一个女人,但秦长安的话显然还藏着深意,他眼皮微跳,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什么大事。
秦长安的目光默默扫过上位者的面孔,柔声笑道。“这一碗汤,里面用了红色的鸡冠菇,颜色俏丽,但鸡冠菇有轻微毒性。”
蒋思荷的手一抖,汤匙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周遭的空气顿时冻结成冰。她死死地盯着矮桌上的这一碗汤,想着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若是她动作快些喝下一口,那人心里又会何等的如意,心里不禁火冒三丈。
龙奕的脸色很难看,本来难得大家凑在一块儿,安安分分吃一顿团圆饭,却没想到宫宴的膳食里会有毒。毒物都跑到皇族的餐桌上来了,这岂不是当众打他一国之君的脸面吗?
他咬牙。“靖王妃,话可不能乱说。”
秦长安回以一笑。“皇上,妾身不但明白话不能乱说,更知道饭也不能乱吃。”
龙奕冷冷一笑,发现自己尤其讨厌秦长安的伶牙俐齿。“你以为宫宴上百道菜,没有试毒的步骤,如何能送到这里?”
她的眼神清凉如水,目光毫无闪避,清亮的嗓音犹如玉珠落地,掷地有声。
“妾身当然知道,不过,试毒多用银针,银针却不是万能。这世上万物,有一些的毒性很低,用银针是试不出来的,但试不出来,不见得就是无毒。”
一旁的康如月瞪大了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本以为秦长安只是装腔作势,不满今晚所有人的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她虽然是世家大族的闺秀,姑母又是淑太妃,她进宫也只有寥寥两回而已,更别提宫宴上有一国之君,她不敢造次,很是拘谨。
但发现就算在皇帝面前,秦长安完全不被影响,明明没有打扮的娇美华贵,但眼前的她亮眼而嚣张,肌肤胜雪般娇嫩,神态自信从容,明眸皓齿,美目流盼之间像是一弯清泉,略施脂粉的脸颊泛着难以忽略的光彩,早已将其余这些靠着华服美饰衬托出来的女人们一个个全都比下去。
容太妃眼看着皇帝就快龙颜大怒,赶紧出来当和事老。“靖王妃,你没看错吧。”
秦长安面对质疑,并不生气,反而起身,将碗内的红色菌菇挑出来,至于空盘上,很有耐心地解释。“鸡冠菇形如鸡冠,朱红色,生长在山林中潮湿阴暗的地方,虽然在市面上很少见,但对于住在山里的百姓而言,哪怕是三五岁的孩童,都知道它是不能吃的。”
这一番话丢下来,在场的人半信半疑,只听得一向沉默的蒋思荷也附和道。“靖王妃,如你所言,只需要找一个有经验的山民,就能判别这是否是有毒的菇类?”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要想在深山老林里生存,这是他们不得不学的法则,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秦长安笑容不减半分,眼神飘在半空,只是短暂地停留在脸色苍白的楚白霜身上,下一刻又说。“世间万物都不能看表面,往往长的好看的,都是有害的、有毒的。”
事已至此,龙奕儒雅的面容变得铁青,一拍桌案。“把御厨带进来!”
秦长安淡定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康如月的目光火热,里面有着嫉妒不甘,但她视作无物,坐等这一场好戏。
负责这一顿宫宴的御厨有三人,但三人在皇帝的连番质问下,除了惶恐惊慌之外,便是一问三不知。
正在问话陷入僵局的时候,蒋思荷眉目淡淡,不疾不徐地说。“每日出宫采买食材的人,宫里都有记载,皇上,不如先把这些人关进牢里,明日再审。毕竟今日好不容易都聚在一块儿,先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吧。”
秦长安有着自己的考量,御厨应该是真的不知情,他们负责把食材做出五花八门的珍馐佳肴,但不代表他们认得清楚长在深山老林里的各种菌菇。
她一点头:“妾身也认为此事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不知情的情况下买回了鸡冠菇,当成了一般的菜色,二是有人认得如此罕见的菇类,放在汤里,是想满足一己私欲。”
淑太妃不悦地皱眉。“靖王妃,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对我们不利?”
“兴许谋划此事的人就在我们中间呢,太妃娘娘。”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丰富了。
龙奕绷着俊脸,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声喝道。“靖王妃,你可知毫无证据,污蔑皇族是什么罪名!”
康如月正襟危坐,但心中却是暗暗窃喜,在宫宴上发现有毒的食物,这事本来就让皇家很难自处,可不是小事,秦长安一个不小心,便是吃力不讨好,若是得罪了皇帝,纵然她是靖王妃,也是要吃点苦头的。
秦长安的眼神渐渐冷却:“皇上,妾身何必污蔑皇族,难道妾身如今不在皇族之列?若不是妾身阻拦,大家全都会喝下这一碗汤,包括真凶在内。所有人都中毒了,难道就可以排除在场所有人的嫌疑了?难道对方用的就不可能是苦肉计?”
蒋思荷思忖了半响,转向龙奕的方向,神色肃穆。“皇上,臣妾认为靖王妃分析的不无道理。在真相还未大白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若让此人逍遥法外,后果不堪设想。”
“传朕的旨意,先把御膳房一干人等仔细审问,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宫宴上下毒!”
就在此刻,异常沉默的楚白霜说话了。“臣妾有些好奇,这菌菇汤若是用在害人上面,可会致命?”
秦长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楚白霜开口,她红唇微微扬起。“惜贵妃,妾身方才说过,鸡冠菇有毒性,但只是微量,并不会致命。一般人误食,头痛脑热,浑身无力,至少两三天不能走动——”
有一道小小的声音,从后宫妃嫔的座位里传出来。“这毒性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秦长安也不生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的确不怎么样,若是真凶也在我们之中,她若是下了剧毒,不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吗?鸡冠菇的毒性对成人来说,不过是折腾几天,但对于怀孕的女子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好,寒性极重。”
这些话说的通俗易懂,只要不是傻子,任何人都听懂了。
整个殿堂上,一派死寂,皇帝自然听明白,却满心好笑,突然蹦出一句。“靖王妃这又是说笑了,我们席上哪里有怀孕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