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过,风水轮流转,命运的齿轮不曾停止过转动,如今新一代的西朗国君,再度打起了阴兵的主意?
突然想到什么,他的心紧缩了下,呼吸愈发沉重,那双眼更是犹如蒙上了阴霾,很显然,裴九有心事。
“今晚我们动身去西朗,你跟着禁卫军回京城,兵分两路。”;
“我一直留意出现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但迟迟不曾找到夜枭,甚至我开始怀疑,或许这一世,不会有人再对她不利,或许只不过是我杞人忧天——”
阴暗的黑眸凝视着他的脸色,龙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太晚了。”正在龙厉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裴九的嘴边,莫名地溢出一句。
龙厉的脚步略顿,垂在身侧的五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下,他阴测测地转过头,不用开口,那种压力已经足够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嘴角划开锐利的弧度:“说清楚。”
“如果乌勒是这一世的夜枭,就算你赶过去,也来不及了。”裴九的言下之意无需推敲,毕竟就算龙厉可以及时得到消息,也得算上消息传过来的路上的时间,保守点说,秦长安被掳到西朗,少说也有三五日了。
当年的夜枭,是西朗派来的顶级高手,他跟诺敏素未谋面,毫无私人恩怨,目的很纯粹,也很残忍,他潜入诺敏的房内,最后,杀了她。
而此时此刻,金雁王朝再度跟西朗扯上了不清不楚的关系,而这个西朗的天子狼王乌勒,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龙厉怒不可遏,这该死的混账东西,见他如此淡然超脱地说出这些话,很显然,他早就预料到秦长安会遇到危险,但在他们交谈的那个晚上,裴九却欲言又止,不曾跟他坦白!
裴九居然敢隐瞒他!只要他提前告知自己,秦长安就不会被人掳走,更别提她如今还是个怀有六个多月的孕妇!
他有着什么样龌龊卑鄙的想法,他还能不清楚吗?只是他小觑了裴九的疯魔程度,难道只因为在这一世无法得到秦长安,就要狠心毁掉她?即便眼睁睁目睹她走入龙潭虎穴!
身边的男人原本阴鹜的脸色,此刻更是覆上一层寒霜,一拳出去,狠狠擦过裴九的脸。最终落在他身后的树干上,怒火中烧的龙厉难以控制力道,拳头击中的地方,竟然深深凹陷下去,树冠上更是震下几片树叶,无不证明此人万分危险。
炽热的气息喷薄在裴九的耳畔,他收回满是鲜血的右拳,紧紧掐住裴九的脖子,咬牙切齿。“裴九,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杀你?!反正你早该是个骨头变成灰的死人,多杀你一个,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所谓的辈分、血统,他可以完全不当一回事,毕竟裴九的骨子里是赫连寻的灵魂,这件事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赫连寻若安安分分的,他可以念在都是龙家人的面子上,让赫连寻安稳度日,但若赫连寻是故意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想要毁掉他们的将来,他照样会痛下杀手。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他的确隐瞒了秦长安会遇到危险一事,却不是自私地为自己着想,但很显然,龙厉快气疯了,甚至想要手刃自己。
“如果她能化解这个劫难,以后的日子才会风平浪静,你懂吗?”裴九的声音十分干涩,口鼻之间的空气越来越少,他头脑昏沉,有种窒息感,但他还是忍耐着开口。
“什么劫难?就算是她的劫难,我也可以跟她一道分担!哪怕你死了一百多年,你还能不知道西朗是什么鬼地方吗?!那里的人食古不化,做事野蛮……”龙厉气的险些头顶冒烟,眼看着裴九的脸愈发青白,还是不能让他气消,他突然收回了手,烦躁地低声咒骂道:“西朗要自寻死路,我一定成全他!”
裴九突然发力,一把扣住龙厉的手腕,却感受到对方的皮肤早已变得滚烫,如今这一副躯壳虽然不是练武的料,但他曾经是赫连寻,戕族也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自己曾有不俗武艺。
龙厉的体内,仿佛有着一股猛烈的激流迅速窜到四肢百骸,裴九猛地瞪大眼,他没料到龙厉竟然会武功!不好,他本是易怒的性子,这样的人一旦控住不来自己的情绪,最容易走火入魔!
他用尽全力,在龙厉的肩膀上重重一拍,龙厉那双眼里的猩红才稍稍褪去,神志回笼的瞬间,他狠狠地瞪了裴九一眼,压下心中的杀意。
裴九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脖子几乎被他扭断,他的眼神深沉莫测,只见龙厉再也等不及,直接翻身上马,身后只是跟随了五六个侍卫,就这么一路往西去。
他承受过的痛楚,自然胜过龙厉,但他在这一世却又不得不逼自己狠下心来,他不能让那个错误,继续无止境地在秦长安的命运里循环往复。
快刀斩乱麻。
发现秦长安的那一刹那,他是不敢置信的,只有她才清楚她是诺敏的化身,但实际上,她们之间已经有了许多的不同。
诺敏是武将,从小就在草原上骑马射箭,跟男人们打成一片,称兄道弟,她性格爽朗直接,在感情上面十分纯粹,不懂圆融为何物。这样的女人,领兵打仗不输男人,在军营中一呼百应,但说实话,在男女感情上,她太强势,太坚决,直来直往,认定了就要追,所以,当初是她主动跟他示爱的。见他没有回应,自然伤透了心,连官也不当了,亲自在两人中间划开楚河汉界,转身离开,老死不相往来。
这般的决裂,这般的绝情,不给他任何转圜余地。
其实,他一直都是愧疚的,为了保护他,为了带兵打仗,她蹉跎了女人最好的岁月,但他却忘记了,那草原上一抹红色劲装的身影,却是他怎么看都看不腻的。
诺敏长相不差,有清丽之姿,只是让人先入为主的便是她豪爽潇洒的气质,但在皇族眼里,年纪长他十岁不说,还是个男人婆,尤其是她生气发怒的时候,不少人都心生胆颤,毕竟那一身沙场上练就的戾气,早已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哪怕一个小小的挑眼神情,也能让人如同跌入冰湖之中。
因此,她是个合适的武将,却不是后宫佳丽的合适人选。
裴九想过这一世的诺敏会做什么事,或许是嫁给平民百姓,或许是嫁给商户,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却没料到有这么大的差距。
秦长安是一个医者,难道是因为曾经手上沾染了太多鲜血,这辈子才当医者救人?
当然,这些或许只是巧合,没有原因,他再怎么揣摩,也无法揣摩得出诺敏在死前一瞬间,心中许下的夙愿是什么。
“裴大人,这些盗匪都解决了,我们该走了。趁着太阳还未下山,还能到下一个镇子上找到客栈过夜。”洪雁山面色煞白地走过来,他见识了一场残忍的打斗,对方来了七八十人,他出不了力,没有武功,只能躲在一处,不拖大家后腿,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才走出来。
裴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望向西边的天空,残阳如血,晚霞被染上殷红的艳色,正如他当年在战场上见到的景色。
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踏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洪雁山毕竟没见过这些场面,强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到一旁吐得一塌糊涂。
被陆青铜重新整顿过的禁卫军,下手毫不含糊,得到主子格杀勿论的命令之后,这些盗匪想要留有全尸,都成了不可能完成的心愿。因此,地上的残肢不少,血肉翻飞,一些侍卫面不改色地挖下尸体手臂上的苍狼刺青,将这块皮搁在盒子里,等收集好了,孙武才将这个木盒子搁在马背上的囊袋里,追赶向西去的队伍。
留下十人左右清丽尸体,其他人准时上路,洪雁山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他看着跟自己同坐一车的裴九,尴尬地笑道。“裴大人跟我年纪相仿,见了这幅场面却不动如山,实在让我佩服。”反观他,连胆汁都吐光了。
裴九笑了笑,眼底黯然一片,并没说什么,他的确见过死人,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但建立金雁王朝之后,这般血腥的场景,他见得就很少了。
把人砍成十八块连自己亲娘见了都认不出来就算了,还要割下这些西朗人的苍狼刺青,将这些血肉模糊的东西送给狼王乌勒,这样的事,除了龙厉能想得到,这世上绝无第二人选。
他不想承认,龙厉骨子里暴虐的血液,实在有别于龙家其他子孙,明明不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但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样子,却又证明龙厉并非绝情之人,只是别人得不到他那一点点微薄的感情而已。
西朗,三日后。
“主爷,不好了!”一个男人脸色灰败地跑过来,一路上跑的太快,气喘吁吁,显然有大事发生。
“什么事?”乌勒刚刚起床,身上一袭蓝黑色的衣裳,依旧让他显得很冷漠,他坐在桌旁,早饭才吃了几口,就被打断,情绪自然不好。
“王子他……不见了!”
顿时食欲全无,乌勒猛地站起身来,脸色沉下:“可有去东苑找过?”
东苑正是秦长安住的院子,据他所知,这几天乌金还是天天到秦长安那里去“拜访”,虽然还是不言不语,但有个好现象,他竟然在秦长安吃饱了之后,伸手去抓桌上的菜吃,虽然听上去让人不快,怎么说乌金也是西朗的王子,西朗就算不如金雁王朝国力强盛,让王子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完全没有问题!
但他很快压下怒火,如果乌金的异样,并非是身体出了问题,难道是心里的毛病?是否注定这世上有人可以走进他层层封锁的内心,把他拉回到正常人的世界?
想到这一点,乌勒才暂时延缓心中处置秦长安的那个计划,既然乌金愿意亲近秦长安,哪怕秦长安笃定她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医治,但说不定能让总是封锁在自己世界里的儿子慢慢打开心防,既然如此,他愿意给秦长安一点时间,希望能够等到奇迹的发生。
男人急的快哭了。“东苑也找过了,丫鬟小雨说了,没见过王子,小的让人里里外外找了两遍,王子平时去的地方全都找过了,王妈说她在外屋睡醒,就发现王子不在里面,可是之前王子也很少在清晨一个人出门啊…。”
不知为何,一种诡异的感觉伴随着不详,侵袭了他,好似有人趁他不备,狠狠打了他两拳,那种措不及防的感觉,实在太差劲。
他还未开口,又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乌勒眼神微变,本以为传来的会是找到儿子的消息,没料到却是西朗王宫的总管。
“狼王,宫里出事了。”总管脸色阴郁,犹如吞了苍蝇般苦不堪言。“五位夫人全都不见了,所有夫人的丫鬟全都交代,昨晚睡前夫人们一个个都好好的,但是她们守夜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睡着了,早上醒来,夫人们便已不在床上了——”
事情太过蹊跷,西朗的王宫不如中原那么多规矩等级,除了王后之外,但凡能得到天子宠幸的女人,就称为夫人,若是选秀之后进宫却还未被天子召见的,称为才人。
他向来不喜欢管女人们的事,即便知道这里面有很多争风吃醋的小把戏,他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人对他来说,并无太大分别,哪怕是早逝的王后,他也不认为他们之间有多么难分难舍的感情。
不过,后宫佳丽一道消失,此事就很让人费解了。毕竟,他可不认为那些女人愿意放弃后妃的荣华富贵。若非自愿,那就是被迫的了……
有种预感,有人在暗处操控着这一切,他马上想到了一人,冷着嗓子问道。“确定东苑的人还在?”
“是,她还在院子里打拳呢。”有人弱弱地回应,难道是对方的援兵回来了?可是不是应该先把女主人带走吗?怎么还能让人留在虎穴之中?
乌勒越想越不对劲,直接去了东苑,秦长安刚练完一套拳,脸蛋红彤彤的,好似西朗盛产的苹果一般,气色极好,她坐在石桌旁,优雅地擦拭脸上的汗水。
听到熟悉的步伐,却比往日仓促许多,她不由地掀了掀眼皮,狐疑地说道。“一大早就能见到狼王,你难道不必处理西朗的国事,如此清闲?”
“你的人来了是吗?”乌勒重重一拍石桌,脸色冷凝地要滴出水来,宛若被激怒的野兽,低吼一声。
他对秦长安的感情极为复杂,若她不是背负着女神医和皇后双重身份的女人,或许因为她胆识过人,敢在沙海里独自面对狼群的勇敢行为,而对她高看两眼。但如果她只是一个喜欢在背地里耍小花招的女人,他何必对她客客气气?!
“我的人如果来了,也该敢在狼王发怒之前把我带离此地——”秦长安还未说完这一句,就被乌勒掐住了脖子,他当真是气的狠了,连带那双灰蓝色的眼珠子都好似汹涌的海洋,马上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将她整个人吞噬干净。
“放开她。”
就在秦长安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那一瞬间,耳畔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院子的门口,趁着乌勒分心,她狠狠踢了乌勒膝盖一脚,动作迅速地往后退了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心中很是感动,虽然每一个晚上入睡前,她都会告诉自己,一定会有人找到她,但她没料到,龙厉会亲自来。
一阵鼻酸,让她迅速红了双眼,眼前好似隔了一道雨帘,雾蒙蒙的,当她看到那个依旧一袭红衣,足够让天地之间的任何人都黯然失色的男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跳如鼓。
或许,她比其他女子更善于自保,但当真有一个男人出现了,成为她危难之际依靠的大山,成为她疲惫时候停泊的港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总能跋山涉水地赶来,这种复杂的情感,远远凌驾于一切美丽却又脆弱的风花雪月,让她觉得心中满足又踏实。
“堂堂金雁王朝的天子,来到西朗就只带了这几个侍卫?”乌勒似笑非笑,扫视一眼龙厉身后的男人,虽然个个看得出来矫健敏锐,但西朗是他的地盘,就算他们能闯入这里,不见得能够带走龙厉想要的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纵然是一等高手,寡不敌众的道理,不用多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龙厉扯唇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瞳流光溢彩,饶有兴味地纠正。“喔,不对,是狼崽子才对。”
“把我儿子交出来!”乌勒低喝一声。
在两个男人对峙的时候,秦长安很确定,龙厉只看过她一眼,而那一眼,也是一瞬间而已,在他走入院子的时候,确定她好好地活着之后,就一门心思地对付乌勒了。
“好啊,把人带过来。”龙厉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双掌,然后,仿佛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一样,几个男人架着一些“囚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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