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厉并未太快回应,朝着龙羽招招手,他便在秦长安身边扭动着身子,滑下她的双腿,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去。
现在的龙羽已然能走能跑,好似一个行走的肉包子,别提有多可爱。
秦长安抿了抿唇,抬了抬睫毛,突然有点看不透眼下龙厉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他不喜欢她为自己的娘家人说话?
也对,后妃不得干涉朝政,更别提龙厉想必在宣布对西朗发兵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有了所有部署,包括派多少将士,派谁领兵,完全无需她发表自己的意见,更别提那人还是她的亲兄长。
“陆青铜真是个愣头青,上战场有什么好的?再者,西朗虽然小,但阴兵可是西朗历史里最绚烂的一支军队,被传的极为邪乎。一旦他去了军中,刀剑无眼,不管这一仗是谁赢谁输,都会有人死,有人伤……”龙厉深深地看向她,沉默了半响,才幽幽地开口。“朕让他接下禁卫军统领的职务,而并非直接把他送入军营磨炼,这样的良苦用心,本以为你懂。”
秦长安感受到那殷切眼神实在烫人,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走到他的身旁,靠着他而坐,小手覆上他的手背,说的再认真不过。
“我当然懂。一旦上了战场,任何人都不能保证安然无恙毫无损伤地回来,二哥在禁卫军干的不错,而且,比起其他驻扎边关的武将,这个职务的危险性远远没有征战东西来的大。直到今日二哥来找我,我才意识到,是我忘记了他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许不是我忘了,而是我刻意忽略,当年大哥的尸体被运回陆家的时候,我年纪太小,只知道悲伤落泪,但我永远忘不了二哥的表情,那个在我面前爱笑爱闹的二哥,抡着拳头,像是要滴出血来。自始至终他没说话,紧咬牙关,红着眼却不让自己落泪的模样……那是他的悲伤,是他的痛楚,是他的愤恨,是他的不甘。”她深吸一口气,眉眼染上几分静静的哀恸,将那只大手握的更紧。
“他跟大哥性子截然不同,但他一直都想跟随大哥,精忠报国,建功立业,既然如此,我作为他的妹妹,他的家人,怎么可能拒绝他?正如你所言,刀剑无眼,血雨腥风,或许残忍,但那就是军人必须面对的,若连这点风暴和危险都无法承受,国家也不需要这种贪生怕死、患得患失的武将。”
话音刚落,大手已经轻轻翻转,将她微凉的小手紧握,五指蛮横地穿梭在她的指缝内,然后,两手十指紧扣。
男人清滑又笃定的嗓音缓缓传来:“你们陆家人都是死脑筋。”
她轻轻一笑,松了一口气,垂眸看着两人紧紧握着的手,这世上的夫妻,多半感情单薄又内敛,哪怕关上门来可以如火缠绵,但在外要让一个大男人去牵女人的手,更是少之又少,更别提还是这种十指紧扣的姿势。
但他不知道吧,她很喜欢这种姿势,十指连心,他的手掌有着温热的温度,无论在遭遇了什么困境之后,手心相贴的刹那,能迅速安抚她的不安和忐忑,悲伤和凄楚。
“他想去,就随他去,最好他能活着回来。”龙厉俊脸阴沉,并没有好脸色,警告过了,不过陆家兄妹全都一意孤行,既然如此,他还啰嗦什么?
“二哥会活着回来的,我相信。”秦长安笑着说,迎上他讳莫如深的眼神,脸上的明媚笑容,化解了他内心的坚冰。
龙厉没再说什么,陆青铜无论是当禁卫军统领,还是奋战在前线的将领,都是金雁王朝的人才,虽然出征的主帅副将已经有了新鲜出炉的名单,但要再加一人也不是多大的难事。他生性不爱跟人商量,说他独裁也好,专制也罢,唯独秦长安的话,他是有耐心细细倾听的,而且永远不觉得厌烦。
他喜欢从她的决定里,感受她过去的种种,更喜欢看到她从一个少女到女人的蜕变,她的想法越来越周到,而不像他看过太多太多的贵族女人,眼光肤浅,只懂得穿金戴银,整治后宅。
他要的女人,是能跟他平起平坐,一道睥睨天下的。
两人目光交汇,气氛一片祥和暖融的时候,却被一个稚嫩孩童的嗓音打破,龙羽有样学样,将粉嘟嘟的小手搭上他们紧握的双手,咯咯笑着。
“手手……”
秦长安跟龙厉相视一笑,只见那张偏冷偏邪的俊脸稍稍软化几分,黑玉般的眼瞳涌上一层柔情,少了往日精于算计的阴沉气质,更像是一个有妻有子有家庭的男人。
一家三口的手搭在一起,儿子的手最小,约莫只有他的拳头一半大小,长安的手也很小,手指却很纤长,而龙厉的手掌则是成年男人的尺寸,犹如玉器般漂亮修长,从小到大叠在一起,犹如一层层宝塔般。
他定定地看着这一幕,明明是很寻常的画面,却让他心中情绪纷飞,但就在下一刻,裴九的那一番言论再度占据了他温情满满的脑海,他不悦,眯了眯黑眸,眼底冷光迸射。
他绝不能纵容任何人毁掉他眼下的美满生活!
吃过晚膳,将儿子安置好了,秦长安想起他们从西朗带回来的乌勒儿子,也就是西朗的王子乌金。自从进了皇宫,她就再也没看到乌金,乌勒的强盗行径令人不齿,因此对于龙厉这一招“礼尚往来”,她也的确不曾阻拦。
“三郎,你把乌金藏在哪里了?”
“怕爷杀了他?在爷把乌勒那个王八蛋踩在脚底之前,没想要那只小狼崽子的命。”龙厉冷哼一声,俊美的面孔上满是自负,他要杀人实在是轻而易举,更别提是一个三岁大的小鬼头。
不过,他正是想看看,乌勒会不会在意这个儿子的性命,反正也是一个没有表情不会说话的有残缺的孩子,别说不能成为西朗的继承人,甚至称不上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乌勒是自寻死路,爷可以成全他。等西朗战败,金雁王朝手下的属国再多它一个西朗,把小狼崽子丢入质子府,当西朗的质子,你觉得如何?”他沾沾自喜地说,语气轻松调笑,嘴角噙着一抹嗜血和残忍,却令人不寒而栗。
从他的言辞之中,秦长安隐隐看得出金雁王朝的未来,是足以吞并周围所有的国家,龙厉从来就不是没有野心,而是没有突发事件激发出他骨子里的野心勃勃。他做事全屏自己的喜好和兴致,一旦有人踩上他的底线,那就别再奢望可以息事宁人。
西朗的乌勒,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乌勒做事很强盗,但是把人家儿子掳走,还一口一个“小狼崽子”的龙厉,却比强盗更强盗。
秦长安无声叹气,脱下身上的外袍,并不打算说服对西朗势在必得的男人,眉眼处的一丝疲态,却被龙厉捕捉到了。
“不舒服?”拉下她的手,龙厉亲自替她宽衣解带,看得出她很是困倦。
她作势依靠在他的怀里,任由自己跟还未长大的孩子般,享受着一国之君给自己脱衣的优待,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离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自然就没什么精神。”
“今日爷到栖凤宫的路上,撞见了程笙姑姑,知道她跟爷说了什么?”他替她拆下发上的金步摇,柔软发丝顺着肩膀垂下,在他眼底荡漾着一片黑亮光彩,十分炫目。
“你们说了什么?”她慢悠悠地睁开眼,龙厉那双带笑的眼瞳随即占据了她的视线,那双眼形状美好。
这世上的美男子或许不少,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摄人的双眼,微微上扬的眼尾像是会勾人似的,揪着她的心,深邃如海的瞳孔更是盯得她无法动弹,不想挣扎,只想沉溺其中。
“她说,这一胎让你常常精神不济,肚子又尖,多半怀的是男孩。”
秦长安笑了笑。“你怎么回的?”
龙厉漫不经心地开口。“爷问她,她一辈子在宫里,没嫁人生子,怎么说的如此笃定?”
这下子,秦长安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使劲拍打他的手臂,这男人实在是太刻薄,嘴巴比毒蛇还要毒辣。
水灵的眼珠子转动一圈,她仰着下巴看他,盈盈地凝视着,许久之后,才问道。“三郎,如果这一胎还是个儿子,恐怕又要让你再等两年了。”
关于某人对于女儿的执着,她早已领教过,但事实上,她是龙厉唯一的女人,如果她不给龙厉生儿育女,他这辈子想要抱女儿的心愿只能落空了。
“要是一直都生不出女儿怎么办?”他挑了挑斜长入鬓的眉,好整以暇地说。
“那就一直生,一直生,直到生不动为止。”秦长安一本正经地回。
闻言,龙厉当真被取悦到了,放声大笑,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那你可要做好准备,爷的精力惊人,就算是六十岁都能让你怀上……”
秦长安一时之间,看得痴了,比起时常在他脸上浮现的阴沉冷笑,或者是皮笑肉不笑,她更喜欢看他发自真心哈哈大笑的模样,正如此刻,他嘴角轻扬,那双黑眸闪亮如星子。
当初认识龙厉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少年,即便长相赏心悦目,但当真是个披着俊美皮囊的恶棍,他常常笑,也给人一种爱笑的错觉,后来才知道,那种笑容跟他内心的欢喜无关,不过是他在算计人时,惯有的笑里藏刀。
体弱的像是吊着一口气的病秧子,他最常做的就是动脑子,谈笑之间使敌人灰飞烟灭,杀人于无形,若这就是他的独门武功,那么,他便是这门功夫里的绝顶高手。
“儿子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别跟龙羽那臭小子那么磨人就成。”龙厉做出了退让,但事实上,就算他不退让,秦长安的肚子马上就满八个月了,难道还能因为一念之间而改变孩子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