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戴上锥帽,任由黑色面纱挡住自己的整张脸,她不曾在跟他说一句道别,或许没有道别,反而更好些。
裴九咬紧牙根,目送着诺敏一个人走入漆黑的夜色之中,纵然别离的滋味令人难以忍受,但比起当年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听到诺敏被杀的噩耗而言,已经平和许多。他的身子紧绷,每一块骨头都硬的宛若石块,摩擦着这一具平凡的血肉,就在诺敏坐上那辆皇家马车的下一瞬,有一滴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愣了愣,低头看,这不是下雨了,而是……
他的泪。
没有诺敏的四十多年,他挺过来了,而如今,虽然还是一样的结果,但有了诺敏的那一句诺言,他对于将来的生活,不再觉得只有孤寂,反而有了更多的期待。
当死亡不再是覆灭,不再是烟消云散,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是一个新的开始,意义就大为不同。
就让他期待,将来的某一日,某一世,这世上会有他们生命的两个延续,完成他们无法完成的故事,成为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栖凤宫内。
龙厉望着摇篮里的两个婴孩,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若有所思。
入了夜,他还不曾让乳娘把孩子带走,秦长安离开皇宫,这几天,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娘,花上许多功夫照看出生才一个半月的龙凤胎,除了无法亲自给他们喂奶之外,他已经付出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耐心。
窗外,早已夜深露重。
他牵住女儿柔软的小手,不知为何,心头就是荡漾着一种柔软的感觉,这种感觉他从未体验过,说不出道不明的温馨和贴心。而宝宝也乖乖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由他握着,只要一看到他,就冲着他甜甜一笑。
这些滋味,都是他从两个儿子身上无法体会到的。
桌上摆放的东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金光闪闪,闪耀着圣洁光芒,宛若佛庙前供奉着的圣物一般。
就在刚才,金刚锥由八百里加急的暗卫送到宫里,而且,他还了解了他们撞见西郎国巫女的始末,据说,暗卫闯进地窖的时候,她们围着金刚锥正在念咒,他们杀了仓皇不及的巫女们,把金刚锥带在身边,在龙厉的第二道口谕下来之前,他们甚至打算销毁这件看上去像是法器的东西。
幸好,里面有个暗卫曾经见过皇后在春猎的围场上用金刚锥,因此,他们暂时保留了金刚锥,没过几天,就派人把东西送回京城。
这一柄金刚锥,经历了百年来的风雨,沾染上的除了鲜血之外,还有咒术……纵然手握这它的主人早已更换,唯独它的刚硬和尖锐,依旧不变。
门外,传来白银平静却又难掩激动的声音。“皇上,娘娘回来了。”
龙厉应了一声,一动不动,甚至连怀抱着女儿的动作都不曾改变,只是,随着那个女子脚步的愈来愈靠近,他才抬起了那双阴婺深邃的黑眸。
诺敏淡淡睇着他,真的不得不说,龙厉是天生的王者,他完全配得上龙姓子孙的荣耀,这个男人的心很硬,有着非同一般的理智。
即便在此刻,他的眼神还是无比冷静,他不曾透过自己,寻找秦长安的影子,就只是把她当成是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来了。”他的语气格外冷淡。
“是。”诺敏直接走向圆桌,从桌子中央拿出金刚锥,她的眼底浮现一抹怀念。“我听说,秦长安见到金刚锥的时候,完全不曾无从下手,想必金刚锥也认了她这个新主人。”
龙厉却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决绝地说道。“你能兑现承诺很好,接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诺敏一掀红衣下摆,直接坐了下来,五指轻轻摩挲着金刚锥表面的凹凸不平的一圈圈符文,脸上一派讳莫如深。
“我从赫连寻那边得知了关于转生咒的一切……相信你知道的,不比我少。”
龙厉闻言,猛地拍案而起,一脸阴森可怕。“你坑我?!”
“当年国师景浩不曾料到这样的情况,没料到我会放弃跟赫连寻厮守一生的机会,就连赫连寻也不知道转生咒一旦启动,如何扭转,如何把一切恢复到原本的位置。但是,我想告诉你,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朕给了你们互诉衷肠、单独相处的七天时间,你却倒打一耙,告诉朕只有试试?!你用朕的妻子的身体,一旦失败,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霸占下去?!”他气,气的快发疯,气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忍的太辛苦,忍得太痛苦,他真想一把掐死她!
“有时候,剑走偏锋,不见得就不能赢。”诺敏稳如泰山,瞥了龙厉一眼,果真跟传闻中一模一样,龙厉本性易怒,还隐隐透着一股子暴虐的倾向,或许唯有秦长安,才能压住他残暴的一面,或许,该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她可以在看到一个人的眼神那一瞬,立即准确地抓到那人的情绪,这是她从小生活的环境里训练出来的卓越能力。
眼前的龙厉怒不可遏,眼睛都快喷火,纵然她做好了灰飞烟灭的打算,但依旧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然寒意。
“别吓着孩子。”诺敏低声提醒。
龙厉的震怒,已经让怀里的小女娃发出哭泣声,而且在他不自觉地越抱越紧之后开始嚎嚎大哭,孩子因为感染到爹爹紧张不安的情绪而更加不安。
她朝他伸出手,但龙厉还是满心防备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苦苦一笑,“至少孩子还认为我是他娘亲吧,我也许可以哄好她。”
再怎么不情愿,诺敏还是把女娃从龙厉怀里抢了过来,她没嫁人,更不可能有孩子,带孩子的经历绝不会比龙厉更多。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宝宝一靠近她,闻到了娘亲熟悉的气味之后,就很快止住了哭声。
看着诺敏抱着女儿僵硬不自在的姿态,龙厉的怒气还未彻底消散,却又有些哭笑不得,还是站起身来。更别提堂堂的女将军,却像是母鸡护着小鸡一样,把别人的孩子搂在怀里,更别提仿佛她还像是防着他一样。
要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外人好吗!
最终,等女儿不再哭泣,诺敏才把宝宝放回摇篮里,怀里失去了女娃娃的柔软和温暖,她有一刹那的怅然若失。
她的遗憾,除了在那一世不曾得到心爱之人的回应之外,还有不曾真正地披上霞帔嫁人,还有不曾生过孩子,当过娘亲。
这样的滋味,实在是玄妙啊,如果还有下一世,她绝不抗拒当一个平头百姓,享受一下茶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和充实。
“龙厉,我能够见到秦长安的神魂,我跟裴九所想的不一样,她不只是一个容器,不只是一个祭品,不只是承载我神魂的存在。只要能够驱散我,就能让她回来,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诺敏手握金刚锥,游刃有余地一转,金刚锥顿时变成一把利器,她的眼神一凛,脸上杀气腾腾。
金刚石制成的尖端,在烛光下闪烁着逼人的锋芒,对准着龙厉的心口,他却是面不改色,没有半点慌乱之色。
“你就不担心我现在杀了你?借你妻子的手?”诺敏抬了抬眉,眉眼之间的英气更加浓烈,对龙厉的胆识刮目相看,甚至,龙厉的眼神都不曾有任何细微的变化。
这样的男人,当真不是省油的灯啊,果然是个狠角色。
“史书上记载,金领将军不是个蠢货,如果你当真动了这个念头,或许朕该让史官重新书写历史。”他轻哼一声,嗓音透着杀人如麻的阴沉。
杀了他,或者伤了他,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让诺敏跟赫连寻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点,任何人不该怀疑。
她耸肩一笑,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在转眼之间,手中的金刚锥已然在手腕中转换了方向,金刚石的利刃,对准了她的心脏。
龙厉却因为她的这个动作,俊眉微蹙,眼波闪过一抹狠戾。“做什么!”
“这就是把我驱逐出去的唯一方法,龙厉,试一试。”诺敏将金刚锥塞到他的手里,完了弯腰,语气异常坚决,完全不像是说笑。“朝着我的心口,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