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的死,我们也无法操控,如果乌勒不心存侥幸,那么,他大可用巫女堂堂正正来交换自己的儿子,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陆青铜猛地抬起脸来。“那孩子没死,他还活着。”
“什么?”她眼神微变。“他不是摔下马车了吗?”
“马车都散了,我的属下把他抱了上来,裹在怀里,回了大营,一开始军医都摇头说不行了,没想过熬了三天,他还没死。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处置,就让人送回我府上了。”
“这就是命不该绝吧,不管他的身份,他的确是无辜的。”秦长安若有所思:“明天我出宫,到你府上,看看还有没有得救。等我见过他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皇上。”
陆青铜心领神会,其实他对乌勒没有更多的想法,男人嘛,分出胜负输赢就好,但他从一开始就不想牵扯上这个孩子,否则,就算赢了,也看上去不太磊落。
如果有机会,他杀了乌勒也只能怪乌勒技不如人,但他不想去碰那个不懂事的孩子,更别提,还是个本来就有病的孩子,这么大了连话都不会说。
回了京城,直接来了栖凤宫,直奔妹子这里,一下子解决了他的所有心事,陆青铜顿时就神清气爽了。
翌日。
秦长安清晨就出宫了,走入了那座宅子,这才发现在明云的监工下,原本古朴稍显荒凉的院子,几乎是变了一副样子。
穿过花丛,走上石板路,身畔是几棵飘香的桂花树,脚下是一盏盏在夜色里发亮的琉璃灯,风吹来,掀起一阵花香。
这样看来,明云的眼光其实不错,毕竟曾经是官家小姐,只要她别往最虚荣最浮华的那里考虑,再在宫里被那些女官教养数月,要当好二哥的掌家娘子应该不太难。
“这里。”陆青铜站在正厅外,他换上了寻常的青色棉袍,卸下了身上的戾气,看上去就像是个很普通的壮汉。
床上的男孩还在沉睡,秦长安审视了一下乌金的气色和脉象,他比自己看到的时候更加瘦了,面色如土,虽然是活着,但情况十分糟糕。
“孩子不适合用麻沸散,他年纪太小了——”顿了顿,她马上下了决定,打开药箱里的针盒。“二哥,点他的睡穴。”
“好。”
秦长安摸索着他的身体,眼神愈发清冷专注,这孩子跟他爹乌勒相比,只要治好了,至少还能走路,当不成西郎国的王子,至少不要小小年纪就瘫在床上,这样的话,还不如来个痛快,重新投胎比较好。
当场在男孩的脑顶上扎了十多针,每针皆含内劲。半个时辰之后,她将金针取出,乌金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突然能转动,还能循着他们的交谈声,慢吞吞地移动目光对上人。
那一刹那,就连在战场上厮杀的男人都激动的不能自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乌金是陆青铜的儿子呢,就差拉着秦长安的手感恩戴德又千恩万谢了。
而见过乌金的秦长安心中也悚然一惊,毕竟,过去乌金虽然会跟着她走,但眼神跟死鱼没两样,对四周的动静反应也不大,但如今,她觉得乌金的眼神很清澈,一如邻家小孩。
他,像是变成了个正常的孩子。
“二哥,以前他不认人,只要有人靠近,或者他觉得不舒服了,就会放声尖叫。你把他养在家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好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秦长安故意这么说,朝着喜出望外的陆青铜眨了眨美目,一脸慧黠。
“或许之前受了惊吓,我没听到他尖叫过。唉,这么小,挺可怜的。”陆青铜摇摇头,他自己也有当官奴被人虐待的不堪记忆,因此,他反而看不过孩子受苦。“怎么会有这种病?他看上去可是一脸聪明相。”
“这世上的病症,千奇百怪多的是,有的是身体上的,好治,有的是脑子里或者心里的,遇到这种,我也会束手无策。”秦长安收回了金针,整齐地摆放在针盒里,纵然她早有女神医之称,但她明白无论何时,哪怕是扁鹊在世,华佗再生,也没有一个医者可以治好所有的病患。
正因为看清这一点,人才会变得更加谦虚好学,而不是拥有一点成就,就沾沾自喜,固步自封,不可一世。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乌金。”
“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阿金吧。”
秦长安笑着拍拍陆青铜的肩膀:“二哥,这么喜欢孩子的话,成亲后早点生一个。”
“什么呀?我又不是女人,哪里生的出来?”陆青铜这么抱怨,但神色还是很不自然。
“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二哥害羞呀。”
“什么有生之年,你还没满二十二,很年轻!”
短暂的说笑之后,秦长安看向床上那个似乎神志已经很清醒的男孩,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养虎为患,乌金会不会跟乌勒一样,残酷野蛮?她该不该赌一把?
当初,她在黑龙寨里,也曾有这样的疑惑,但只是一瞬间,她就帮红叶剖腹产子。
而如意她一直带在身边,不单聪敏还懂事乖巧,她不认为如意有朝一日会成为山贼头子的翻版。
“这三天,只能给他喝粥,我回宫想想怎么跟皇上说这件事。”秦长安待了一会儿,虽然乌金的眼神清澈多了,但他还是没开口。
毕竟是个出生后就没说过一个字的孩子,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了,要他习惯如今的世界,必定需要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我走了,二哥,你让人小心看着他。”她跟陆青铜使了个眼色,毕竟是乌勒的儿子,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明白。”
“那我走了。”她笑着起身。
陆青铜将药箱背在自己肩膀上:“我送送你。”
话音未落,秦长安的手边却传来一阵凉意,好似是什么牵绊着她,不让她走,她垂下眼,发现床上的男孩竟然抓住了她的手指,那双大大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十分不舍。
她微微失神,乌金的样貌跟乌勒并不特别相似,虽然同样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异族深邃五官,但乌勒粗犷冷硬,乌金则多了几分细致秀气,想必更像乌勒的那位红颜早逝的表妹王后,唯独那双眼珠,是跟乌勒相似的颜色,只不过,乌勒是灰蓝色,像是一片有着阴霾的天空,因此在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冷漠又充满算计的感觉。而乌金的眼珠,灰色更浅,蓝色更深,反而像是两颗纯粹天然的蓝宝石,十分漂亮。
陆青铜讶异地看着这一幕,不是说这孩子根本不认人吗?!
秦长安弯下腰来,微笑着揉揉乌金的脸,本来做好了准备,要迎接那疯狂尖锐的叫声,但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乌金心无旁骛地盯着她,而抓着她的小手也越来越用力,仿佛是抓着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过两天,我再来看看,要乖,不乖我就不来了,知道吗?”她刻意放慢语速,说话的内容也是言简意赅,毕竟西郎国虽然紧邻金雁王朝,但也有自己的口音,她不确定乌金是否能够听明白自己的话。
更让人古怪的是,乌金居然听懂了,还用力点点头,这才缓缓放开了小手,巴巴地目送着秦长安。
“回到宫里,你别忘了跟皇上说,我觉得,皇上对乌勒的敌意,可能不见得能让阿金留在金雁王朝,说不定,皇上会赐死他——”陆青铜跟秦长安并肩走着,深深叹了口气,面色变得复杂。“皇上的作风就是不留后患,再者,乌勒狡猾残忍,虽然是被飓风祸害了,但如果没有受伤,或许他不至于伤的这么重,成了一个废人。阿金现在年纪小还不懂,但他大了,如果知道这里面的缘由,难保不把我们记恨在心……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却也不知用什么理由来救他一命,更不想你为了他跟皇上起争执。”
秦长安看出二哥的为难,事实上,她也有些犹豫。“我知道,如果我们把他养在身边,后来反而被他反咬一口,那才是最可悲的事。但说到底,乌勒的错,跟他儿子无关,只是我们不知乌金本性如何,如果他是第二个乌勒,留着他,的确没必要;如果他跟乌勒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再造杀孽?”
说她妇人之仁也好,自从她有过孩子之后,知晓女子怀胎十月的艰难和临盆的痛楚之后,反而愿意对孩子多一分宽容和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