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远岱便又问:“你同烨儿幼年相识?”
红线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
居远岱:“关于烨儿幼年,你知之多少?”
她入剑阁便就是为言烨而来,期间示好不断,精明老练如居远岱,也早该察觉到她入剑阁的目的了,于是红线并不见怪他此问,只道:“十岁往前之事,皆知。”
居远岱深深将她打量,问道:“烨儿在这邪教中长大?”
红线分出神识望向楼外的天空,虽现下万里无云碧空如洗,但谁又能知晓下一刻是否会雷云满天?
红线收回神识,摇了摇头:“抱歉,碍于某种缘由,他曾经之事不能由我告知,阁主同他血脉至亲,不妨亲自去问他本人。”
然而居远岱却叹气,愁眉不解:“这段时日下来,姑娘应有所察觉,烨儿心中,同老夫生分。”
闻言,红线沉默,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该如何缓和他们两之间的关系,她从未体会过凡人间的亲属血缘关系,不太明白亲人二字对凡人来说是个何等的存在。
她只好默默退出问剑楼,独留居远岱这位老人家在楼内长吁短叹。
往后时日,居远岱依旧没有对言烨的事情定夺,装作繁忙,命长礼拦下来问剑楼的众位剑主,也依旧没有去找言烨,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外孙。
而言烨也同样没有去问剑楼对此事交代,他们之间虽有血缘,虽是亲人,却比之陌生人还要陌生,谁都没有先行开口踏出这一步。
红线不懂他们,言烨自那日回来便一直将自己闷在竹舍中,她不知该如何劝解他,因为于此事上,她确实帮不了他们,只能安静做一个旁观者,待他们自己开导好自己,缓解关系。
可不想,没过多久,还没待他们二人关系融解,言烨却先不见了,蒸发一般静悄悄消失在敛剑阁中。敛剑阁上下顿时沸腾起来,“畏罪潜逃”四字如烙印一般被所有人打在了他身上。
红线静静听着众人的言论,听着听着听笑了,笑着笑着忽地冷哼一声,定风剑随手翻转,仙力携剑气瞬间一扫而下,将所有人都往后震退两步。
“畏罪潜逃?”她嗤道,“望尔等告知于我,言烨他所犯何罪?”
红线虽笑却怒,一脸不好惹,众人一下子噤了声。
弟子们在下面站得整齐,却连一眼都不敢睇向她,红线失望地看着他们道:“仅凭他人一言一语,便众口铄金定下你们师兄罪行,你们倒是好好想想,那女子所言之事你们大师兄可曾动手?你们敛剑阁可曾被归入邪教门下?亏是天下第一剑门,门中弟子皆如你们这般,不等证据齐全,便要将你们师兄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吗?你们好啊,好得很!”
一番话似一颗惊雷,在所有人心中炸响。
确实,当日对话中,他们师兄确实并未肯定那女子话中所言,这么多月下来,他也并未对他们敛剑阁做什么,他们如何信敌不信友,怀疑他们的大师兄?
红线将众人面上各色神色一扫而过,一脚踏地运起轻功离开此地,往她在言烨身上留下的感应术法的方向追了过去。
银月教搬移到西南方更远的一座城池里,城中形容比当年的禹城要更荒芜,已见不着原先城中百姓生活的痕迹。
此时是夜里,红线一路寻着感应气息找过去,抵达银月教大门。门口有几名守卫看守,她便在暗处隐身,再迈入银月教大门。而后一路往西南的方向去,最终抵达银月教地牢。
地牢门口的一干守卫早已被敲昏,横七竖八歪躺在地,不用猜都知道是言烨的手笔。
红线往深不见底的地牢里望了一眼,挥手在此地落下幻术,地牢门口的守卫们便都受她术法牵引,忽地站起身,各自在地牢门两边站好,如往常一般。因现下是夜里,光线不明,所以谁都不会发现,他们此刻其实依旧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做完这一切,红线踏步走进地牢,牢中两旁灯火零星,牢内铺天盖地的暗色将她一身红裙笼入在内。
没一会儿她就到底了,可她却并未在这地牢深处见到妗月,只有早早来至的言烨正站在一面石壁前沉默地发着呆,他一双手两处虎口开裂,脱力地垂在身侧两边。
红线见之皱眉,片刻后转眼望向他身前的石壁,这面石壁上绘有零散的线条图案,错乱地布满了一整面墙壁,并且两边各有缝隙,整体模样似是一扇大门。
红线盯着观察了一会儿,仿佛拼合全上面的图案,才能引动机关打开石门。
石门沉重,内里由精钢铁水浇灌而成,非凡人凡力所能推动,言烨一双手受伤,想来是在她到来前强行推门所致。
红线近前观察门上的图案,意图找出规律。言烨嗅出熟悉的馨香,眉动一瞬,转头过来:“我眼盲看不见,你瞧壁上的机关可能打开?”
红线惊讶他的敏锐:“你怎知是我?”
言烨直言道:“气味。”
“气味?”红线还没意识到是因自己腰间的那枚香玉,疑惑的抬起自己胳膊凑近闻了闻,“我日日仔细清洁,身上如何能有味道?”
说着,见言烨面上神情不像是假,又疑心病地将自己嗅了嗅,仍没嗅出什么异味。
然而现下境况却并非两人能安心谈论的时机,言烨开口将她跑远的心思拉回来,问:“门上有什么?”
红线收回神,正经望向石门:“线条、图案。”
言烨道:“可能看出要如何才能打开这门?”
红线知道,便就是因为知道,她才回头望他,望向他那一双盲眼,复杂道:“仿似……移动门上石块,拼合全壁上图画,便能引动门中机关,打开此门。”
林和泽当真是欺负他眼盲,如此机关正常人花些时间都能解开,唯独言烨,因他眼盲,即便知晓妗月就在这门后面,他此生也都不能打开。
言烨闻言,沉默良久,才转身朝向她,恳求一般:“你——可能帮我?”
红线侧眼望那石门,而后将视线移回来,深深看着他,问道:“你如此多年始终听令于林和泽,是否便就是因为妗月?要我帮你也行,但你要先告诉我,妗月为何没死?”
当年她可是亲眼见到一支箭矢从后而来,贯穿妗月胸膛,林和泽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做到生死人肉白骨?
她不信。
因为连她都做不到。
言烨垂眼,一双眼隐在暗下,红线瞧不清他情绪,只听他道:“原先,我也以为母亲她死了……”
一切归咎于人心二字,只能说林和泽当真将人心看得清楚,他知晓仅凭一只蛊虫、仅凭身体的疼痛,是无法俘获人心的,人心不可控,但人之所求却可控,要想掌控一个人,那便只需将他所求之物牢牢掌握在手中。
此局,在他当年地牢中见到妗月所挖的那个洞时,便就此布下了。从言烨身边夺走一切,将他推入深渊,再向这深渊照下一束光,此光便是他之所求、他之所有,他再也离不开它。
言烨幼年时期,受妗月抚养,整个银月教中只有妗月待他亲善、待他如亲子,妗月便是言烨最为割舍不下。林和泽在他面前造出妗月假死之相,便就是将他推入深渊,要他绝望,绝望之下,他对他更是深深恨意,受恨意驱使,他想杀他,便只能努力变强。确实,所有都如林和泽所料,小瞎子不负他期望,以瞎眼之身,带着比旁人更坚定的心,熬过炼制药人的痛楚,从尸山血海的恶人谷走了出来。
林和泽很满意,满意的同时,却愈发控制不住他,当年十岁的小瞎子便已经能瞒下众人推翻他攻占聊北城的计划,那是他第一次明晃晃地违逆他意。绝望与怨恨共存,怨恨愈深,小瞎子想杀他的心便愈盛,往后多年,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等待他松懈,将他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