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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一片静谧,只有墙边一盏橘色的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护士和病人提供必要的照明。
秦拾因背对着门口侧躺着,右手因为扎着吊针而僵硬地搁在腰旁的被子上,动弹不得。
他头脑这会儿还很混乱,一会儿回想起晚上遭受的暴力袭击,一会儿又疑惑父母怎么还没来陪自己。种种想法在脑海中交织反复,难以平静。
在胡思乱想的过程中,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他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悄然发生,但潜意识里又不敢深入思考。
目光无意中落在床头柜上的小面包上,秦拾因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饥饿,起身准备去拿袋子里的食物。
“……因因?”
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立刻察觉到是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迅速躺下将头埋进枕头中,看起来像是沉睡的状态。
程封穹轻轻推开门,他进门时注意到床上的人似乎晃动了一下,但随后又没有任何动静。灯光昏暗,也不确定是否看错了。
“睡着也好。”他松了口气,心中仍有些紧张,担心自己的出现会太过突兀,引起对方的反感。
与此同时,床上的秦拾因也在努力维持睡姿。对方的声音温和而亲切,反而让他心中充满疑惑。这个人明明是个路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思绪飞快地转动着,不过表面上仍然装作一副安稳的睡相。
“窸窣……”塑料袋被轻轻放置在床头柜上,发出了一阵明显的响声。
程封穹的手在空气中僵了一下,怕这细微的声响会吵醒人。在确认秦拾因依旧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因因,买的牛奶记得喝,护士小姐说要多补充蛋白质。”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零食,这种牛肉棒好像小朋友们都很喜欢。”
“要听话,好好吃饭……”
程封穹在床边的圆凳上端正坐直,仿佛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独角戏。尽管深知道无人倾听,但内心某个角落仍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轻轻触碰。
躺在床上的小孩看起来很文静,发丝柔软地垂落在前额,脸颊被枕头挤压出一边软肉,仿佛一块被轻轻捏扁的棉花糖。
然而甜美的“棉花糖”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双眼紧闭,默背着课文。任凭对面怎么低声念叨,秦拾因都充耳不闻。不过那个人也没有说太多话,病房很快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在这种沉默中,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近在咫尺,又仿佛相隔千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装睡的秦拾因意识开始渐渐模糊。那人走了吗?他还依稀惦记着小面包没吃上。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植物香气,轻柔地弥漫在空气中,盖过了医院里无处不在的消毒酒精气味。
这种气味,有点像林中静静伫立的青翠松叶,总会不张扬地散发出柔和而清新的气息,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好想回家呀,这样想着,他陷入了梦乡。
程封穹原本在静静想着心事,一抬头发现两瓶药水快滴完了。灯光太暗,他只能凑近点去看小孩手背上的吊管。
“咕噜噜。”某个没吃晚饭的肚子终于抗议了,不过主人已经睡着了,没有察觉。
“……”
程封穹挨的近,自然听到了声音。在叫人起来吃东西和好好睡觉里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叫醒他。
在等到护士前来拔掉吊针后,程封穹坐回小圆凳,趴在床尾守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时分看到秦拾因的母亲来到病房,他才默默离开。
由于还受到了一些外伤,医生告知监护人需要住院观察三天。
在这期间,程封穹会在秦拾因睡觉时前来探望,买来一些食物和日常用品。然而除了第一天之外,小朋友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他的心思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本他对于住院的消息还有些许开心,尽管受了伤,但这也意味着可以名正言顺地让爸爸妈妈一直陪在他身边。然而现实却与所想的截然不同。
同样是在医院看病,自己能得到的关注还是比弟弟少得多,连三餐都是护士姐姐帮忙打回来的。
大部分时间,他都只能听着隔壁一家的欢声笑语,默默地等待点滴管中的药水缓缓流尽。
尽管明白父母很忙,早上也会抽空买牛奶和零食过来看望他,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有些失落。
三天后秦拾因出院回到学校,再次路过那条小巷,却发现饭团小摊已经变成了串串香餐车,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老板也不见了踪影。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好像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有点烦躁和怅然。也许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好好当面道谢,他这样想着。
————
自上次见面后过了几周,程封穹按名片上的电话联系秦厘。
“因因最近身体还好吗?”
“我儿子关你什么事。”电话
', ' ')('那头吵吵闹闹的,像是一群人在唱歌跳舞,节奏感极强的音乐震耳欲聋。
“你要不要,给个准信。”人声喧哗中传来催促声。
“我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也不想买卖他。但你上次说,有的是人要。什么意思?”
程封穹这些天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影响秦拾因的生活状态,因此也不再接近他。高中课程繁重,且青春期的孩子心理敏感细腻,或许等成年后再进行接触更为妥当。
如今他只会偶尔在放学时默默远望下,确认他平安无恙。
虽说如此,上次和秦厘交谈后,对方的态度总让人不太放心。程封穹也没什么资格批评,挂念之下只能再打电话问问。
“字面意思,我有个大客户最近在招入赘女婿。他家小姑娘虽然快四十了,但保养的很不错,离婚后也风韵十足,去了就是享福啊。你等等……丽莎你先去那边玩,我这生意忙着呢。”秦厘最后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手机里传来一阵嬉笑声。
“享福你怎么不去。”程封穹听着电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我也想去啊,但那小姑娘只喜欢年轻小伙子,欣赏不来我这种熟男。”秦厘笑了几声,声调略下流。
“够了,六十可以,就当这些年的抚养费,但我有个要求。”程封穹皱眉打断对方。
"嘿,我就喜欢爽快人。要求你随便提,但咱丑话说前头,不分期,见面一笔付清。"
"好,付完钱,你们夫妻签合同承诺,之后和秦拾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能再见面。"
“哈,这话说得,好像谁还上赶着帮人养儿子。我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你儿子怎么想,他估计舍不得我们呢。强扭的瓜不甜,老哥诚心建议你,慢慢来。”
谈了个大单,秦厘的态度也人模人样起来,开始称兄道弟。
“……我知道。”程封穹不欲多说,含着怒气挂了电话。
秦厘的话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地刺入了内心,想到秦拾因即将再次被当作商品进行交易,愤怒如就难以遏制,冲动之下答应了交易。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冷静下来想着,正因为秦厘不重视,秦拾因才能重回身边,虽然本就是自己的。
说不想将秦拾因带回家是不可能的,之前因为担心打扰到秦拾因的生活,程封穹才一直保持着距离。这次意外见面让他始料未及,几乎没有任何准备。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手头没什么钱,想要凑齐六十万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就算借钱也要把人要回来。
这些年为了找人,他辞掉高中教师的工作,带着一张照片四处漂泊。没钱了就去打零工,做点低成本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在攒点钱后接着找。
去年听说某地成功抓获了重罪拐卖犯,且曾在他们市流窜作案时,程封穹毫不犹豫地匆匆赶往。
在仔细查阅犯罪记录和专员的帮助下才终于得知孩子现状,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之后才短暂地安顿下来,重新开始了工作,积攒下一点小钱。
其实他一刻都不想等待,当拿到买家的信息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立刻将人领回家。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思绪万千。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担心这次也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希望再次落空,对方并非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同时也憧憬着心愿达成的那一刻,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会如何交谈……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他早早地守在商场大门前。营业的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地进入店内,挑选了许多适合男孩的衣物、文具和零食,直到手上再也拎不下任何东西,才急匆匆地离开。
然而当他带着大包小包赶到地址所在的小区时,却被门禁拦在了外面。没有业主的允许,像他这样的闲杂人等无法进入小区。
“送货的,东西放在存置物点,会有人送给业主的。”保安懒得正眼瞧这些送外卖快递的,一天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个。
正当程封穹想要解释来意时,他远远望见一个男孩正与一位珠光宝气的中年女子并肩而行。尽管他与对方从未谋面,手中也仅有一张照片作为参考,但直觉告诉他,眼前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那天恰好是秦拾因弟弟的生日会,全家人都精心打扮了一番,格外光鲜亮丽。秦厘带着儿子先行前往会场,而秦母和秦拾因则稍晚一步,他们约定了专车在小区门口等候。
程封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少年,他正亲昵地与那位女子交谈着,一身装扮精致优雅,两人之间的氛围其乐融融。
而余光里是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毫无造型、单薄绵软。他静静地站在原地,面色复杂。保安的催促声不断传来,却仿佛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无论是十几年前在讲台执书授课,还是这些年流水线上拼装产品,抑或是早晚在路边摆摊制作,男人一向站的很挺拔。不为身处环境的高低优劣而心绪难平,始终心无旁骛地追寻心底唯一的愿望。
他站着,就像身旁那棵低调
', ' ')('的青松,温和安静。阳光透过树梢,暄暖而斑驳地洒落在男人的肩上,投下光影交错的圆点,使他自然而然地与身后环境融为一体,从不会引起一丝关注。
直到那两人笑谈着走来,他下意识地侧身低头,避开了视线。在保安的斜眼里,程封穹缓缓弯腰把包装袋放在置物点,就这样与微笑着的秦拾因擦肩而过。
微风轻起,茂绿松针倏然晃动作响,久未歇停。空中拂过一抹及淡而宁静的清香,须臾飘散不见。
他总是在错过,十六年间是,现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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