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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糯的鸡肉在嘴里嚼两下,停一会儿,再继续嚼,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琢磨着在那个包间里的到底是不是廖警官和许祖辉。
直到谢家麟的手指在桌面叩了两下,引得他回神。
“阿昭?”
“我去洗手间。”把筷子拢一起平放在瓷碗上,起身。
一出来就直奔刚才的包间,临近就看见那扇门是开着的。
放慢脚步,又刻意绕到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蘸料区,混进取蘸料的客人堆里,才回过头朝门里瞄了一眼——里头只有侍应生在收桌子,桌中央摆着的那道醉虾看起来一筷子没动,陪衬的干冰还在飘白雾。
自从这天之后,孟昭心里一直惶惶的。
做梦不是梦见谢家麟被推下悬崖,就是被一枪打死。
心突突跳着醒来,才反应过来他梦到的那些死法都在谢家麟的电影里出现过。
做了这样的梦,便半天睡不着。
坐在床上发愣,另一侧的蓝色台灯忽然亮起来。
谢家麟那双本就微微内陷的双眼皮褶皱被困倦压得更深,嘶哑着声音问:“乖仔?”
孟昭仍没从惊悸中缓好,他重新躺下,直接把脑袋枕上谢家麟的枕头,侧过身贴在对方凉柔的丝缎睡衣上拼命地嗅。这男人沐浴露和洗发水是同系列的草木香,身上的被子则是带有烘晒过的羽毛味儿。浸在这种气味里,才慢慢安心下来。
对方的手覆上他的额头,中指和拇指分别贴着他的太阳穴轻轻地压揉:“这几天你总动不动就发呆。”
“没。”孟昭否认。
柔软的蓝光静静亮着。
他睡不着,谢家麟那只手就一直给他揉。
渐渐攒出些睡意,一声急促强硬的电话铃突然震响。
孟昭霎那就被这段铃声折磨出了耳鸣:什么事需要半夜打电话?
他瞪着眼睛,旁边的谢家麟已经下床去接电话。
竖着耳朵听客厅里的动静儿,谢家麟的话都很简短,“别急慢慢说”、“现在如何”,只有最后一句长一些,“你先叫救护车,我带他马上过去”。
孟昭眼皮乱跳,从床上坐起来,正好谢家麟走回卧室。
“阿昭,姜豹家出了事。”
谢家麟开车带他去姜豹家。
红灯一秒一秒地倒数,孟昭心里慌,就把手指塞进嘴一下下啃指甲和指甲旁边的皮。
平时谢家麟看见他咬手都会管,但他这次没管,只是伸手过来嵌进他的头发里揉了揉。
需要点什么分心,孟昭随口问:“陈嫂有说怎么找到的你家电话?”
谢家麟回答:“她说姜豹就记在本子上,旁边标了个‘昭’字。”
终于到了门口。
隔着一道门,小孩抽泣声清晰地传出来。
孟昭敲门,听见拖鞋吧唧吧唧跑来,陈嫂先开猫眼瞄了瞄,然后才打开门。
客厅饭桌上摆着硕大的金箔礼盒包装的名酒,屋里并没多么的狼藉,琪琪的哭声正从主卧传来。
他直接拐进主卧,一眼就看见躺在地板上的豹嫂,豹嫂受伤的是头部,血流了一小滩,糊满她浓密的发丝。
琪琪守在她旁边,抬头看见孟昭,才耸着肩膀停下哭泣:“哥……”
孟昭半蹲下来一把搂过琪琪,伸手探了探豹嫂呼吸,手指触到微弱的气流,顿时放心下来,侧头看跟进屋的陈嫂,再次确认道:“叫过救护车了?”
陈嫂忙不迭点头。
他又问:“来的人你认不认识?”
陈嫂犹豫了下,嗫嚅着摇摇头:“太太叫他……麻杆。”
“今天一早,警察来把先生带走了!太太就急着去找什么许先生,找了一天没有消息,晚上到家,太太又打了个电话拜托那个麻杆帮忙,结果就把瘟神招来了……”
“麻杆来家里就对太太动手动脚,太太打他一巴掌,他推了太太一把,太太的头撞上桌角昏过去了……然后在房睡觉的琪琪出来,那个麻杆看见琪琪,骂了几句就走了。”
红蓝灯将玻璃映得一闪一闪,楼下传来“喂呜喂呜”的救护车鸣笛,孟昭舒了口气站起身。
起得急,眼前一黑差点栽过去,身后立即有一只手托住他的腰。
是谢家麟的手,这人一直在他身旁陪他。
医护人员小心地把豹嫂抬上担架,救护车装不下那么多的陪同家属,最后只有陈嫂乘上救护车,其他人都坐谢家麟开来的城市越野。
止血、缝针、检查,确认豹嫂没有内脏受伤,一直忙活到第二天天快亮。
单人病房里,静脉滴溜还剩下大半瓶,药液一滴一滴地落下,房间里也异常地安静。
就连琪琪也不吵不闹,她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靠着墙,以这样相当不舒适的姿势睡着觉。
白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时针分针喀的重合指在七点,孟昭恍然清醒,抬头看沙发上小憩的谢家麟:“你该去上工了。”
', ' ')('谢家麟扫了眼挂钟:“还早,我再陪你半小时。”
孟昭:“早点去,免得杂志报道你耍大牌。”
对方站起来,走到他身旁,伸手捏了捏他肩膀:“你自己可以么?”
孟昭仰头看他:“可以的。”
有些事他刻意嘴上不提,但不能不想。豹嫂的医药费、VIP病房的费用都是谢家麟垫付的,他忽然感觉自己和五六岁时一点儿区别都没有,只会给人带来负担。
他极其厌恶这种负担。
钟表的指针顺时针往前走,他叫醒陈嫂,让她去送琪琪上学,琪琪在这时显得很懂事,就抱了下孟昭,乖乖跟陈嫂回家去拿书包上学。
到了下午,豹嫂才醒过来。
一看见坐她床边的孟昭,一把捏住他的手,哽着嗓子急切开口:“阿昭……条子说阿豹制毒!你了解阿豹,怎么会……怎么会呢?”
豹嫂那双一向灵巧的眼睛现在只是漫无目的地乱瞟,她死死捏着他的手,说不出话,呜呜瘪着脸哭:“一定是误会,许先生和那些条子混得很熟,帮忙说句话他们就会放阿豹出来……”
孟昭的手被长长的指甲揩出尖锐的疼痛,他忍着,任凭她捏,温声安抚:“阿嫂,你先休息……”
豹嫂忽然一把丢开他的手,撕扯着嗓子喊:“休息什么!我还要去找许先生啊!”
缓了两秒,孟昭喘了一口气,还是温和的声音:“阿嫂,我去帮你找许先生。”
见豹嫂安静下来,犹疑地盯着他,便继续道,“我跟着豹哥做事这么久,认识人多,马上就能打听出许先生在哪。”
孟昭当然是在说谎。
许祖辉和其他讲排场的龙头老大不同,他一向低调,经常神出鬼没的,没有固定住所,估计连阿豹都不知道他住哪里。
孟昭决定先去警署,看看能不能见到姜豹。也好问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上,他的脑袋不听话地蹦出许多模糊混乱的念头,如同飞速快进的影片,每一张都看不清,直到最后,静帧在姜豹造纸厂里那个青年手肘内侧的针孔与瘀青。
孟昭的心蓦地沉下去,胃开始一阵阵绞痛。
辖区内警署最多能收押疑犯48小时,这期间如果没有找到证据定罪,则只能释放。
孟昭也不清楚在收押的这一段时间内可不可以探监。
他在咨询台前坐下,桌对面的警员皱着眉看他:“先说好,丢东西这种事情我们没精力管的。”
“不是。”孟昭说,“我找姜豹。”
见这年轻警员忽然板起脸沉默下来,他补充道:“就是昨天早上被你们带走的那个男人。”
警员的表情很是古怪,随手端起一本文件册翻了翻,装模作样地扫视下去,又翻了一页、再翻一页,嚓嚓的搓纸声显得格外慢吞吞。
等他终于啪的放下文件册,又开始漫长地上下打量孟昭,最后才以审讯似的语气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表弟。”
警员立即摇头:“表弟不行,叫姜豹直系亲属来领尸体。”
“尸体?”孟昭跟着念了一遍,腾地站起来,“什么尸体?”
“还能是什么尸体?”警员语气淡得像在聊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个姜豹,昨晚在监仓里自杀了。”
见孟昭一直站着,警员朝他招招手,“他也算聪明的了,搞个死无对证,至少他那赌鬼老婆和你这个‘表弟’就不用被抓啊,对不对?”
孟昭的手握成拳,鼻腔酸得受不了,可他并没有让眼泪流出来,石子一样铬着眼睛。这警员的脸让他很想一拳打上去,把那张脸上的讥弄砸得粉碎。
他闭上了眼,垂下头,好半天,沉闷地开口:“多谢。”
走出警署,找了个拐角,蹲下呆了几分钟,把所有的情绪完完整整地憋回去,捶着蹲麻的腿站起身,走到马路边,抬手招了一辆的士。
他要去找阿红。
阿红是宝丽夜总会的妈妈桑,也是麻杆的老相熟。麻杆好嫖,基本不是找阿红手下的姑娘,就是直接找她本人。
阿红的公寓在哪他记得很清楚,毕竟她是孟昭他妈生前唯一的朋友。
敲了许久的门,里头才有人应“来了来了”。
门一开,阿红穿着低胸的法式睡裙站在门口,眯着眼睁不大开,长相说三十还糊弄得过去,长卷发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形状——孟昭对这种形状很熟悉,他妈也经常这样,头一夜太晚到家,懒得洗掉发丝上的定型发蜡,第二天一早便是一头凹凸不平的乱团。
“昭仔?”阿红侧身避开挡门,“有事找我?”
孟昭进屋,回手关上门,直奔主题:“红姨,你帮帮我。”
他把事情挑重点说了一遍,没想到阿红听得纠紧脸朝他摆手:“我不可能帮你约麻杆,搞成这样,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他生意?”
“那就晚上在宝丽,”孟昭接着说,“我藏在包厢,你开工时把麻杆请进那个包厢,他不会
', ' ')('想到跟你有一毛钱关系。”
阿红犹豫再三,他便趁势攀他妈的旧情,说了一通好话,阿红可算点了头。
赶在夜总会营业前,孟昭就在二层一间专门用来‘办事’的小包厢藏好。晚上十点,一个身穿亮片短裙的姑娘果然把麻杆领进了包厢。
孟昭没有直接蹦出来,他颇有自知之明,也不觉着自己对上麻杆有什么胜算,就一直等到沙发开始嘎吱嘎吱地摇晃,姑娘夸张高昂地呻吟出声,他才从旋转球灯照不到的沙发背面爬出,吸一口气猛地冲上去,横起之前揣手里的水果刀,架在正忙活的麻杆脖子上。
“别动。”
妓女尖叫一声,慌忙扯了扯短裙。回过神立即光脚跑出包厢。
孟昭不怕她乱说,阿红答应在门口守着,教那姑娘不给他惹麻烦。
麻杆过了那几秒吃惊发愣,随即扯着嗓子骂开:“孟昭?吃里扒外的小贱货,拿刀对着我……”
他忽然像被消去声音的磁带——孟昭的刀子一斜在他脖子上开了条又浅又长的口子!
麻杆安静了,孟昭才开口:“许祖辉在哪儿?”
麻杆开口仍带横气:“你问我我去问谁?”
孟昭:“别人不知道,我在你身边待过,见过许祖辉总约你见面,他和你最近。豹哥刚被警署抓走就死在里面……”
“谁死了!?”麻杆打断他。
“豹哥死了,你……”孟昭顿住,很不对劲。
他不说话,麻杆还在继续念叨:“阿豹不是说好要顶罪的……死了?谁说的?”
孟昭抓住关键问道:“给谁顶罪?”
“许先生说好给他笔钱。阿豹在里面蹲个十几年而已……”麻杆语无伦次,被酒精长期蚕食的眼睛像两团浑浊的黄油,“他自己还说划算,凭自己一辈子都混不到这么多钱……”
孟昭的手臂早就酸得失去知觉,这样子的麻杆让他觉着毫无威胁,他索性直接放下刀子。
麻杆十多年前,还没把他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倏忽间,孟昭想起那时他和阿豹一起冲进小屋,力大无比地把那位‘叔叔’拖到地上,一拳打掉了他的门牙。
所以麻杆看到琪琪出来才会放过豹嫂。这个人也有他的底线,再如何也不会当着人家女儿的面做那种事。
而现在更棘手的是许祖辉。
孟昭的脑袋也似乎被倒了一桶定型发蜡,什么也捋不顺,什么也想不清。
他对面的麻杆呲牙咧嘴地摸摸脖子上的血,抬手就照着他的脸狠抽了一巴掌:“贱货!敢拿刀比划老子!”
脸颊、耳朵全像被滚水泼了一样。孟昭扔下刀子,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转过身。
麻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要是够聪明,就去找许先生要那份说好的安家费,其他的都别说,别给阿豹老婆孩子惹麻烦!”
顿了顿,又道,“许先生这几天应该在香醒路221号独栋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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