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诊台和诊室逐渐热闹起来,苏盈袖发现这个村子怀孕的妇女还不少,有的年纪已经不小,还怀着二胎。
听她们说是:“以前不能多生,现在有政策了,就再生一个,以后家里家外有事,可以兄弟俩一块儿商量。”
年轻的小媳妇苏盈袖自然不奇怪,要么是自己想生的,要么是老人催逼的,但她挺好奇,有的已经四十几岁了,为什么还要生二胎?
早知道这里和容城不一样,“再生一个,经济压力挺大的吧?”
“我们家大闺女今年就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可以帮忙养啊。”躺在检查床上的妇女一边应,一边问她,“医生,我这个是儿子不?”
苏盈袖笑着哦了声,脸上神色未变,“你才14周,还看不清的,而且因为胎儿的体位、姿势等原因,看差的也有,不要想太多,等几个月生出来自然就知道了。”
看着她产检结束出去的身影,苏盈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为这家的大女儿,她还没正式踏入社会,家里就给她准备了一个包袱,似乎也并没有考虑过她是否愿意接受。
好在这样的人这一天里见到的也没几个,妇产科没有骨科他们这么忙,到了下午,来体检的村民都回去了,苏盈袖他们匆匆吃饭,然后开始按照安排表给镇卫生院的医生护士讲课。
傍晚再颠簸一两个小时候回到县人民医院,给他们各科室的医生讲课,一天工作结束,已经又是夜里十点。
招待所就在医院旁边,苏盈袖和刘殷殷她们结伴走着回去,小地方没什么夜生活,此时已经万籁俱寂,只有路灯光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许应给她发信息,说他已经去了京市,过两天有案子要开庭。
又问她在岚县住得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缺的,她说没有,只是,“有些累,觉得比在单位上班要累。”
不仅仅是来回奔波让人疲惫,还有心累,一种说不上来的心累。
许应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安慰到她,于是沉默片刻,又说到其他事,都是漫无边际的小事,一会儿是鸡腿晚上睡觉会钻被窝了,一会儿是在京市见到谁了,诸如此类。
明明没什么重点也没什么意义的话,听着听着苏盈袖倒心里安定了下来,情绪也慢慢好转,不再那么低落。
到最后,她才告诉许应白天遇到的那个中年孕妇,“我就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有没有考虑过大女儿的感受?”
许应问她:“当初你妈妈要生枝枝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家情况不太一样,妈妈怕我多想,是特地问过我,才留下来的。”苏盈袖小声道,“但我一开始……其实并不愿意,我觉得……那样爸爸妈妈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是后来妹妹的乖巧懂事活泼可爱,和父母对她的一如既往,才让她内心的不安被慢慢抚平。
后来父母前后去世,她也承担了枝枝监护人的责任,可她和这户人家的大女儿是不一样的,因为她和枝枝一起长大,感情很好,所以毫无怨言,可是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呢?
“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眼界就会是什么样的,有些人可以看得很远,未雨绸缪,也有些人只能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鼠目寸光。”许应淡淡的道,“这些你都不必管,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如果她的二胎怀得不妥当而你又没有及时发现,这才是问题。”
苏盈袖闻言一愣,随即失笑,“……是我想多了……多谢你。”
许应笑了声,声音很轻,却直抵她心底最深最软处,她垂下眼,脚下是招待所的走廊,运动鞋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昨天跟你说的……你知道什么意思了么?”她忽然想起这件事来,有些好奇。
许应沉默一瞬,随即呵了声,“你说《诗经》?以后不许这样捉弄我,要不然……”
他停下来不说了,苏盈袖愈发好奇,“要不然就怎么样?”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两声轻哼,“……要不然我闹了啊!”
顿了顿,他又似乎有些委屈,“阿盈,你别欺负我,总扎我心,都快成窟窿了。”
苏盈袖笑得停不下来,“那你快去买一管502给粘上。”
边说边笑,把刘殷殷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不住地打量她,哎呀,陷入爱情的人呐,不知道累的。
苏盈袖和同事们在岚县的工作渐入正轨,每天都奔波在义诊路上,还要备课讲课讨论病例,每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日,也被他们主动放弃,变成了进村走访,因为有些老人因为行动不便等原因,可能并没有搭车过来检查看诊。
医生们就分批走村进户,进行彻底的排查,遇到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的阿婆,她发高烧一整天,以为自己就要等死了,却幸运的等来了医疗队的医生。
在城市中很常见的疾病,在偏僻的山村里,因为缺医少药,普通的病有可能演变成重症,甚至只能在家等死,这是苏盈袖他们希望改善的现状。
苏盈袖离开容城一个多月,许应在京市待了大半个月,期间开过一次庭,不出意外的胜诉,然后又接到委托人介绍的另一桩案子——从某著名选秀节目出来的新生代歌手,因不能忍受公司对自己的严密控制,不堪重负之下想要解约,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困难。
许应调查后得知,这档选秀节目是有剧本的,在节目开始之初就安排好了各派选手的命运,素人选手里,有潜力的在一开始就被经纪公司捡走了,这次的委托人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能火,他签下了一份合约,虽然这份合约根本没有规定公司有什么义务,但却让他一夜之间从普通人火到家喻户晓的选秀总冠军,成功出道。
但同时也生活在了公司的严密监控之下,衣食住行全面掌控,连住处都是有公司摄像头的宿舍,还不能参加公司以外的任何活动,说白了,就是把他当赚钱工具,打工仔。
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可贵,所以他出现在许应的面前,“我想解约,不惜一切代价。”
“经济合同不是劳务合同,它是复合型合同,我看了一下,你这份合同里大部分都是有效条款,真到了法院,公司没有明显违约的情况下,法院很可能判你承担违约责任的。”许应听完他的解释后后道。
他一针见血的指出,“而且给违约金然后走人是最好的结果,还有另一种糟糕的情况,就是法院判你继续履行合同,这个时候你还是他们的艺人,但关系已经破裂,那你就是砧板上的肉。”
“而且在打官司期间,你拒绝参加公司安排的活动,或者接了外面的活动,都等同于你违约,同样可以要求你负责。”
许应最后神色严峻的道:“要么你忍气吞声,五六年,总有熬完的那天。要么你搏一把,赢了摆脱他们,输了就……成王败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想好。”
一番话说得对方是沉默良久,到最后仍然决定冒这一次险。
许应接下这桩案子,接着回了容城,刚回来,就接到在某县司法局工作的师弟打来的电话。
久未联络,师兄弟之间也没多寒暄几句,就直接说明了来意,“师哥,我想请你们给我们县当法律顾问,行不?”
许应一愣,详细问了缘由,师弟道:“这不是要法律助力脱贫攻坚么,很多贫困户或者村民遇到事情老办法不合法,讲法律又不知道怎么办,还有的人因为怕打官司要花钱,也不敢来,现在上级要求我们要落实到一村一顾问,为老百姓提供法律援助,所以我这不就……嘿嘿嘿……”
许应哦了声,道:“我得跟大家商量商量。”
挂了电话,把团队在所里的人都叫到会议室去,将这件事说了,又问大家手头上的工作紧不紧张,“不太忙的话就走这一趟,我估计也花不了几天。”
这种当顾问的活,没事就回来了,哪有人天天需要打官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