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勺磁碗,碰撞出尖利刺耳的声响,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将紧张热燥的气氛倏地冷却下来,三双眼睛齐刷刷的朝男人看去。
随着磁勺入碗的冲击,少许汤汁溅出,落在男人脸上,他神色自若的抽了张纸巾,擦干净脸上的污渍。
白母一向在乎他的看法,想了想,试探性的开口问,“她去美国的事...”
“随她喜欢。”钟意略冷的视线从豆包脸上撇过,意味深长道:“她已经成年了,需要对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负责。”
对面的小人身子微颤,瑟瑟的缩紧,唇瓣被咬出嫣红的血色,拼命抑制住汹涌的泪意。
她心里是有期许的。
哪怕,哪怕他就说一句向着她的话,她都能安慰自己,自行裹紧那颗炙烫的心,小心呵护着不让其冷却。
可他的眼神,陌生的让人心发寒,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利剑穿透,刺出一道道渗人的血口子。
她放下筷子,僵僵的起身,站稳的那刻,血液冲向头顶,小腿肚子发起软,头晕脑胀,两手倚着餐桌才勉强撑住瘦弱的身子。
她今早去了趟寺庙,山顶比山下阴冷,尤其清晨天微微亮时,薄薄的雾气串行在高耸的树木间,湿气笼罩着嫩绿的枝芽,露珠剔透微凉,她一路贪玩,手掌顺着绵密的树叶一路滑过来,水珠延伸进衣料里,稍不小心便着了凉。
回到白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便被气疯了的白母关进了禁闭室,冷得发颤的黑屋子,一待就是一下午。
刚刚那会儿情绪波动较大,脑力似被猛地抽干,思绪也愈发模糊。
她虚弱道:“妈,我先回家了。”
“哪个家?”白母不满的撂下筷子,眉头皱的紧,眼角的细纹凸显,“搬出去几个月,家都不认识了?”
“我已经答应了您的要求。”
“您也别逼着我太近...”她小嘴呵着热气,好声好气的商量,“我们都各自让一步好吗?”
白母眼眸怒瞪,艳丽的红唇张着还想说什么,男人却先一步低声打断她。
“我送你。”他说。
她心里堵得难受,直愣愣的出声,“不用了,小舅。”
话毕也不再管白母的反应,朝白老爷子礼貌的道别后,便拖着略显沉重的身体转身往外走。
她步子迈的缓慢,身后传来白母怒气冲天的震吼声及老爷子轻声安抚。
“你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我话都没说完就走,这是我们白家教出来的孩子吗?”
“行了行了。”白老爷子暗叹口气,“你瞎吵吵什么?我头都快被你吵疼了。”
“爸,你自己看...”
“我说行了,她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心里有分寸,你也别老给小汐儿施加压力,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随着她开心就好了....”
她刚迈出大门,便似走进一个静逸安宁的二维空间里,远离那些逆耳的争吵声,全世界瞬间沉静下来。
出了门几十米,有一条长长的台阶,阶梯不算陡,但毕竟是在夜间,即使有路灯的探照,她依旧每一步都落的极其慎重。
她在这里生活了18年,从牙牙学语的数着台阶数,再到蹦蹦跳跳的上下乱蹿,她身边一直都有一个人陪着,日复一日,风雨无阻。
依稀记得几岁时她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在阶梯上疯跑嬉闹,得意不过几秒时间,便立马摔了个狗啃食,大门牙摔断了半颗,满嘴的鲜血。
钟意当时刚读大学,得知此事后匆匆忙忙的赶回,豆包一见着他便嚎嚎大哭,当时20岁不到的少年少见的发了火,开除了当职的所有保镖,并调来了钟家的人,专门负责照看豆包。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放心,自那天起,几乎每天都亲自接送她上下学,其目的,不过是为了陪她平安的走完这段路。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从来都是傻乎乎的不当回事。
唯有他一人,上了心。
初秋的季节,夜间风凉,轻飘飘的拂过她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她冷的一哆嗦,擦擦鼻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忽的,一只手圈住她的手腕往后轻轻一拉,她顺势回过身,等看清来人,澄亮的瞳孔瞬间放大。
“小舅...”
钟意高她太多,仅一个台阶的差距,欣长的人影便将她完全遮盖住,光线昏黄,看不清两人的脸,隐约可见他高挺鼻尖下紧闭的唇。
他沉声问:“哪里不舒服?”
豆包睫毛微颤,“你怎么...”
话音未落,男人温热的手背已同她的额头轻轻一碰,仅一秒,他收回手,垂眸看她。
“体温很烫。”
他问她:“吃药了没?”
豆包怔住,小嘴微张,却卡在喉间,暗暗发不了声。
见她不说话,男人语气更凉,却又清晰感受到他内心的急躁。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一声声冷冽的质问,似寒潮,又似热浪,紧密相融,交织成网,她被死死的钉在原地,一时间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失了大半的力气,此时身子虚的很,喉间一阵发痒,她偏过头,掩面低咳了两声。
她气息衰弱,喃喃了句:“我没事。”
圈在她手腕处的手一紧,不容拒绝的声音,“先跟我回去。”
“我不要。”豆包瞬红了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甩开他的手,蒙着头一股脑的往下跑,步子踏的急促,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可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下去。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
明明早已决定好,无论他讨厌也好,厌恶也好,对她不管不问也好,她都会坚定的不退缩。
可...可当他真的用那种漠然的眼神看自己,嘴里说着轻描淡写的话,她的心依旧会被揪的生疼。
他好似要撇开她的一切,抛弃她的所有,任由她一个人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