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2节</h1>
农人日子苦是真话, 那些说城里也有穷苦人的是没有去乡下地方讨生活。乡村里面的农夫农妇带着家小不停地做,辛苦整整一年, 那流下的汗能装满一大缸。就是这样, 一年到头最好不过混个饱饭。
更多的时候连饱饭都混不上——所谓半年瓜菜半年粮,说的是乡村人家瓜菜重要,当得上半年的粮食。但是如果粮食够吃那又何必要拿瓜菜顶半年的粮食, 这从侧面也说明了农人之苦。
张家三兄妹在他们所在的白河甸子算是小有名气的,不是什么别的有名, 就是为人剽悍,处事混不吝。不过这也是有本而来的, 想当年他们兄妹三个没爹没娘, 偏偏手里还有一点儿钱, 又有亲爹留下来的几亩田地。
宗族里的人有一批好点儿, 只不过嫌弃几个毛孩子要上自家吃饭。但这也罢了, 因为按照宗族的安排, 谁家哪一年管三个孩子的饭食,哪一年就能耕种他们的土地, 收成也归自身。仔细算一算的话,算是个不赚不亏的买卖。
但有些人是良心坏了的, 打量着田地又不想管孩子。或者干脆想要霸占田地,甚至把孩子给卖了的。
这样的险恶环境,三个孩子居然顺顺当当长大,这些年相互扶持着也过上了村里中等人家的日子——若不是性子剽悍,处事厉害哪能到这个地步, 说不得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如今三兄妹也是娶亲的娶亲嫁人的嫁人,只不过联系比一般的兄妹紧密。不管有什么事儿都相互拉帮结伙,在整个白河甸子倒是没人敢欺负他们。
性格上面混不吝这一点是一种习惯,一开始到扬州的时候他们还收敛一点,这算是新到地方总得露怯一两日。之后就现出原形来了,到赵家呼呼喝喝,大的事不敢做,小的便宜各种来的。
踩着饭点拖家带口过来吃饭只是一样,到了赵家之后不问主人家就能到处乱跑——赵莺莺的房间被几个小子翻过一遍,她心里气不过干脆买了一把大锁,把自己的房间锁的严严实实。
至于说正房里赵吉和王氏的房间,那房间本就有锁头,只不过以前都不怎么上锁的。后来看到张家人的作风,王氏赶紧上锁。要知道她的屋子可不比赵莺莺的屋子,里头可是有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值钱的东西。
赵莺莺这样做,赵蓉蓉几个也有样学样,就连赵蒙这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也找赵莺莺借钱买了一把大锁——他是过的粗糙,平常赵莺莺赵蓉蓉都不乐意别人坐她们的床,他却不在意这种事。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不熟的人乱翻他屋子罢!
后来张家人再来就翻不成屋子了,张大姑还生气道:“哎呦呦,这是做什么呢?大白天的,一家人都在家,却把房门都锁起来了。知道的当人谨慎,不知道的还当是防贼来的。”
赵莺莺当时正在廊子底下择菜,抬头忽然接了一句:“本来就是为了防贼。”
张大姑被这一句话噎住了,半晌才道:“这孩子说什么呢?太不懂事了,还说家教好呢!这是把亲戚当贼拉?”
旁边有别的张家人帮腔:“就是,婶婶也该管管妹子,这么小就这么厉害,长大了怎么得了?要是放在我们乡下地方,弄不好传扬出去就是没人要了!”
赵莺莺冷笑一声,站起身慢吞吞道:“可不敢担几位这个话!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我家给房门上锁本就是为了防贼,满天下的人给房门上锁,哪一个又不是为了防贼的?张家大姑这么着急上赶着心虚,说不得是把自己当贼了吧?”
说完赵莺莺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身子一转就进了厨房。厨房里面赵蓉蓉就道:“你和他们说什么?他们要是讲道理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他们就是不讲道理!你说什么都没用。”
赵莺莺手脚轻快地做事,笑着抬头:“谁说没用?堵他们这一下,我看个乐子,心里痛快!”
赵莺莺上辈子在的地方要求她谨言慎行,不能够行差踏错一步。平常一句话要在肚子里过三遍,然后临到说出口在舌头上还得再打三遍滚儿。而且有些时候错不是你的也不能申辩,总之整个皇宫里她们这些小宫女身份最卑贱,遇到谁都得让着忍着。
这辈子赵莺莺不用再去那等地方了,自然也就不愿意受那份强忍着的罪!眼前是自家有理,她可不会客气!
等到赵莺莺稍微出气,从厨房里出来。就听到几个张家和她一辈却比她年纪大得多的半大小子道:“哼!还当是有钱人家呢,什么东西都没有!当我们稀罕呐,我呸!那光溜溜的屋子有谁会打主意。”
这就是这一段时间搅的赵家家无宁日的张家人,赵莺莺无话可说,只得招呼了一句:“您大少爷的不稀罕,烦请抬抬贵脚,再别登这个门。真要这样了,我谢谢您!”
说到这个张家人就不做声了,在赵家这边好说也能占到一些便宜,他们自然是不想走的。
张家人想的很清楚,反正赵家人又不可能把他们抓去见官——话说这点儿小事也不能见官吧?周围的邻舍也不好插手,因为都大约知道了张家人和方婆子的关系。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躲都躲不开,谁会上赶着?
赵莺莺上回还和赵蓉蓉道:“还是脸皮厚的活的自在,要是别人这样,不要说有人会说闲话了,就是自己那关也过不了,没几个人能这样不要脸皮!放在他们身上,竟是全当作听不见的了。”
赵蓉蓉也咋舌:“从前我只见过二伯母能有这种做派,如今见识了,他们家竟是人人都一样——我就想着要是二伯母遇着张大姑,那可了不得。”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而已,张家人又不是眼瞎,当然看得出来哪边是有便宜可占,那边是挤不出来水的干帕子。
赵莺莺藏好鲥鱼,看着麻利走出去的王氏,忍不住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家流年不好,前头好不容易摆脱了赵家小院的风波,才过上安稳日子没几天,这就冒出来一个张家人。
赵莺莺知道这些人是她的奶奶的儿孙,所以算起来和她也是真的血脉相亲。但是对不住,她就是没什么爱护之情。人的感情都是相处来的,这些人她真是没见过,而且这些人也没什么可爱的地方。所以就算是长长久久相处,出来的感情应该也是厌恶而不是什么见鬼的相亲。
赵莺莺并没有在厨房里多呆,随着王氏的脚步,她也走了出去。这时候正是家里上菜盛饭的时候方婆子和赵吉坐主位,其他的人的位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也就是随便坐坐。
不过除了赵莺莺和王氏在厨房没有坐下之外,就只有赵蓉蓉因为要帮一家人盛饭还站着了。可是现在的赵蓉蓉盛完饭根本没有地方坐,一齐涌进来的张家人占据了家里吃饭的八仙桌任何一个边边角角。
其中一个有十五六的半大小子就笑嘻嘻抢过赵蓉蓉手里的饭勺道:“就不劳烦妹子了,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焖的一大锅饭,赵家人还没吃呢就被抢的干干净净。桌上的菜也是一样,汤汤水水的也有人拿米饭溜盘子吃。吃着的时候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嬉皮笑脸道:“婶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可是听说你家今天做了好菜,怎么不端上来?难不成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不肯拿来待客,要自己偷偷吃?”
之前那个抢赵蓉蓉饭勺的呼啦呼啦地吃饭,这时候打了一个嗝:“婶,您可不能那样做,那样做在咱们老家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按照规矩习俗,宁肯自家饿死,也不能来客了没得像样的菜!”
张大姑筷子不停,笑着道:“你们婶不是那样的人,这不才从厨房出来,是菜还没上齐呢!是吧,弟妹?”
“还有菜就赶紧端上来,家里人饭都快吃完了!手脚怎得恁慢?”张牛倒是很有长兄的派头,只可惜他又不是赵吉正经的长兄,做这个样子只会让王氏和赵吉怒火中烧。
赵吉皱眉正准备说话,王氏却拦住了他。赵吉到底是个男人,方婆子又是他亲娘,实在说起来这些张家人也确实和他有些亲戚关系。这样说来,赵吉其实不怎么好说话。
王氏以前面对孙氏的时候算是历练出来了,撸起袖子打算自己上。
不管三七二十一,王氏站在了方婆子和赵吉中间,把桌子朝着下首一掀——下首坐的都是张家人,她早就看好了的。哐当桌子翻的生意,乒乓碗盘砸碎的声音,一下响起,震到了所有人。
王氏冷笑一声:“我以往也听说过上门打秋风的是什么样子,要说大家过日子不容易,遇到难处了帮帮忙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何曾见过你们这种人?吉哥前些日子早出晚归问人,就是为了帮你们个个都找到差事,这就算是帮大忙啦!”
说到这里王氏狠狠扫了一眼在座的张家人,见他们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声道:“你们去满城打听打听去,若不是有关系,外地人在扬州城里多难找到事儿!不知感恩也就罢了,一群黑心烂肺的东西,这些日子做痴撒泼净想着占我家的便宜。打量我是死人不成?”
王氏平常不说这种话的,赵莺莺听的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孙氏爱说的。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我婆婆对你们心软,我就拿你们没辙。不能拉去见官不要紧,到时候我先和雇你们的雇主说话,就说你们是一群外地来的无赖。我原当是亲戚,却没想到是一帮坏人,请人立刻辞了你们!”
王氏单手叉腰,威胁道:“我们家在扬州是没有势力的小门小户,但是总比你们这些外地来的有跟脚。想要撵走你们,那倒是还做得到。”
“你们现在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许踏进我家门一步。要是做得到这个,什么事儿也没有。要是你们再敢来一次,能让你们在扬州立刻找不见活儿。”
一席话让张家人都镇住了,但是他们心里还心存侥幸。张大姑立刻开口嘲讽道:“看看这说话的口气,知道的是弟妹,不知道的还当是哪里来的公主娘娘呢!你管天管地管得到自家院墙里头三分地就不错了。外头的事儿哪能由你说了算!”
赵吉这时候站出来了:“我家确实管不着什么事,也用不着管什么事。只不过照实说话而已——要是诸位在我家如何行事流传出去了,你说别人会不会愿意用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