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王氏的这种大方也是有限度的。让她花大价钱吃鲍参翅肚之类,或者花钱吃那用几只火腿十几只鸡鸭吊汤烫出来的白菜心,那她是不会做的。
现在再看当时的选择,王氏也颇觉得意。因为西瓜的价格涨的比粮食还快,要是这时候让她去买西瓜,她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价格,稍微纠结一番了。
王氏摇了摇扇子:“反正现在热是热,我心里却是稳当了。不管今年再出什么怪天时,我也不怕,至少我们一家生活无虞——我娘和我大弟昨日也把粮食买回来了。”
王氏当初自己买粮食之后就有心劝说亲朋也这样做,不过能说这个的都是最亲近的那一批。因为粮食长久涨价再有可能,那也不是一定的。要是翻船了,最终粮食跌落下来了,那些因为王氏劝说而买粮的人家怎么说?必定会心生怨恨的。
升米恩斗米仇,王氏又不傻,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过像是她娘家这样的至亲,她可不会漏下。她买粮食的当天就去通知了王家外婆,后来她还亲自上门一趟就为了专门说这件事。
王家外婆是个眼光比较长远的,当时就认可王氏——要是最后没有走到那一步,那当时大家都欢喜,自家也只是多花了一点儿钱而已。要是最后走到那一步了呢?弄不好这能救命!
王家外婆年轻的时候是遭过难的,所以很清楚那种场面。
就算扬州不会出大事,但是略微有几户人家死掉呢?这算是大事吗,在这个天灾人祸动辄死掉上万人的人世,这当然就像是水面的细小波纹一样,根本不算是大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说干就干的,当时王家舅妈支吾了几句,没太松口。王氏何尝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弟妹既担心自己的忧虑成真,又怕是白白花钱,亏上一笔。但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妹真是鼠目寸光。
钱亏掉一些算什么,就怕到时候抢粮,自家抢也抢不到。
当时王家外婆没有说什么,之后私底下却做了一些工作。反正到了昨日,王家舅妈那里也下定决心,把粮食给拉了回去了。自此王氏再也没有什么忧虑,每天只管照常织绸做家务,仿佛今年的怪气候根本没有一样。
人家都说婆媳是冤家,一个太顺遂,另一个恐怕就要流年不利了。王氏和方婆子这对婆媳相处的不错,主要是方婆子不调理儿媳妇,也愿意服软,而王氏不管表面上多么要强,新却是软的。
这样两个人遇到一起,确实激不起波浪来。
可即使是这样相处不错的婆媳两个,这一回也中了这句话,当了一回冤家!
王氏这里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方婆子就心事重重起来。
“老三家的,我看你这次做的对,这天时气候越看越不寻常。”方婆子拿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皱着眉道:“现在亲家家里是准备好了,可是老大老二家里却还没说,要不然明日你去说一声吧!”
王氏半晌没接声,赵莺莺忽然道:“奶,这件事儿明日你自己去说不就成了吗?我娘答应我了明日给我酿甜酒的,恐怕没空呢!”
王氏像是找到了台阶一样,赶紧道:“莺姐儿这件事我都答应她好几回了,实在拖不下去了——而且要我来说,恐怕娘去说还更有用!我不过是个弟弟媳妇,当不得长辈,哥哥嫂嫂们何曾会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娘去就不同了。”
王氏不大乐意去赵家小院劝说,不是她不讲究亲情,实在是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就像是她不愿意劝那些不亲近的人家一样,怕担干系,怕有麻烦。轮到赵家大房二房那里也是一样,要是最后粮价迅速回复过来了,想都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嘴脸。
大房还好一些,二房简直想都不敢想。
所以刚才方婆子一提这件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答应下来她是不乐意的。拒绝吧,总该有个理由,可理由怎么说?难道要让她和婆婆说实话?
老话说‘疏不间亲’,王氏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有自知之明。在这个家里,都是方婆子的儿孙,她对于婆婆来说是唯一的‘外人’。她当着婆婆的面说她她两个儿子不好劝,特别是老二家,到时候要是因为这个没弄好,恐怕就是一场麻烦。
就算这是实话,那也会让方婆子不舒服。头一个她或许觉得自己的儿子们没有王氏想的那么‘坏’,反正当娘的看自家孩子都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另一个是,就算方婆子看得清自己的儿子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会觉得王氏不好。
因为怕担责任就不去和哥哥们家里说了吗?这是何等自私!要知道大家可是一家人,本就应该守望相助,计较这些得失,果然是只看得到自家的偏狭妇人!
方婆子微微有一些失望,在她看来有王氏这个榜样显然更能说服另外两个儿子家。不过现在王氏明摆着是不想去,害怕另外两个妯娌啰嗦——方婆子这个意思还是猜的出来的。
她也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
到了第二天,方婆子去了赵家小院,王氏则是酿甜酒。这件事可不是一个借口,王氏是真的答应赵莺莺好久了。
甜酒并不是酒,最多只能算是糯米发酵之后的一种蜜水一样的东西。反正在赵吉这个喝酒的人眼里,甜酒是绝对算不上酒的。
这种蜜水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酿,极其简单。不过这样简单的酿甜酒,在不同的人家也是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做的坏,而王氏就是个中好手。
她先是蒸熟了半锅糯米,然后用凉水冲一冲。这是她独门的秘诀,这样冲一冲之后米粒就散开了,往里头掺入酒药可以拌的又快又匀。而一般人家都是拌干饭,酒药一般很难搅拌均匀,出来的风味远远不如王氏所酿的甜酒。
然后就是在米饭中间挖一个洞,这个给发酵留出的一些‘气’。然后密封好放在角落就好了——若是天气没这么热,还要在放米饭的罐子周围包上一层旧棉絮保温,不过现在这样的天气肯定是用不着了。
“放在米缸旁就是了,这天气怕是不到两日就好了!”王氏指挥赵莺莺把密封好的瓦罐摆在厨房的米缸旁。
赵莺莺盯着酿甜酒的罐子,真希望能快一点酿好——她是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在皇宫里消暑,吃西瓜比较少,反而是冰镇之后的甜酒比较多,这才有了酿甜酒的想法。
在皇宫里宫女子都有份例,份例包括了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大到月前,小到每天有几块某种点心,这是规定!而到了夏天的时候,各种瓜果包括西瓜也会成为份例的一部分,只不过他们不大会吃西瓜。
因为西瓜本来就是寒凉属性的东西,肚肠稍微弱一点的多吃了就要拉肚子。她们是要在贵人身边当差的,要是正上差的时候闹肚子,到时候真是阎罗王都救不了人。所以她们哪怕是自恃肠胃康健的也只敢咬上几口,然后再不敢碰了。
但是甜酒这种蜜水放进冰桶子里镇一会儿再喝来解暑,这样的她却有不少。上一回赵莺莺忽然想起,只是她不会酿甜酒,只能请求王氏。
正在赵莺莺期待甜酒的时候,方婆子也从赵家小院那边回来了。赵莺莺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祖母的心情肯定是不大愉快的。王氏也看了出来,母女两个面面相觑,没有问方婆子情况。
赵莺莺十分乖觉,只拿酿甜酒的事情说事儿:“奶,家里的甜酒酿上了,再等两日就能吃了。到时候可以用来煮糯米丸子,也可以做鸡蛋甜酒,我最喜欢的是加水煮开了放进井里头凉一凉,喝下去凉快解暑。”
方婆子脸色不好看当然只能是因为这一趟不顺利。
大房还好说,宋氏和她抱怨了几句家里无钱,算是间接拒绝了这件事——这个理由吧,半真半假。要是有钱的话,大房确实很可能回去买粮。但是现在的宋氏着急攒钱给两个儿子娶亲,钱看的比什么时候还重,轻易不肯动用。
孙氏就很气人了。
“嗳!我知道,您那出息的三儿子和三媳妇买了粮食囤在家里,防备着到时候粮价长起来。在您老人家眼里恐怕世上就只有您三儿子三媳妇聪明了吧?只是您也不想想,扬州是什么地方,粮价再涨能涨到哪里去!现在买粮的暂且得意了,以后粮价跌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苦!”
“不过呢,这世上的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些有钱人家啊都是惜命,所以才总是提前防范。我们这些穷苦人命没有那么金贵——就是想要惜命也没有钱不是!但是我想真到了那种时候了,三弟和三弟妹就算是装样子,装出一个假仁假义的模样也好,总不会看着他们二哥二嫂去死的。”
最后的话是孙氏笑嘻嘻说出来的,方婆子听了都臊的慌,她可以想到王氏要是知道这个话,那该有多生气!这不就是平白赖上已经分家的弟弟家了么。方婆子将心比心,最终只能摇头。
她最后什么都没有和王氏说,她到底是三家人的长辈,更多的是希望他们和睦,这种话说出来是什么后果,她可是清楚的很。
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时孙氏对方婆子说的话不知道怎么的就被隔壁人家的老婆听到了,之后就传扬了出去。
所有的流言都是这样的,大家流传的时候总是会避开和当事人说,所以王氏和孙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等于是整条巷子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孙氏虽然有些不自然,但是对一些妇女的调侃还能撑得住。强自道:“这话我就撂在这里了,这又有什么错儿?我就不信了,到时候她王家的和赵家老三敢不管哥哥嫂子。真做的出来,以后也就不用做人了。”
这些话可以说是无耻之极了,凡是家里有兄弟的不免设身处地去想,立刻觉得头皮发麻——摊上的这样哥哥嫂子,赵吉和王氏果然是上辈子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