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莺莺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因为多出一辈子的经历,她一直当他是个小孩子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快速成长起来了。
第78章
扬州, 天底下第一等繁华去处。而本朝能够兴盛到如此地步,一个是因为盐, 朝廷官盐设定南北两处, 一处就是扬州。另一个就是运河,大运河浩浩荡荡沟通南北,沿途有多少城市?这些城市大都因为运河发达繁华起来。
特别是几大钞关设置的城市——北京、天津、临清、淮安、苏州、杭州, 当然也包括扬州。这些城市受到运河的辐射与供养,可以说是金银遍地。
只不过扬州因为这运河, 多少还要担上一些干系!
都知道京杭大运河沟通了南北水系,其中黄河、淮河也都总括其中。距离扬州近的就有淮河, 而淮河自身河道水患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再加上黄河夺淮入海, 即是说扬州通过运河手黄河、淮河影响很深。
现下扬州一带雨不停, 往北一些淮河地方也差不多是如此, 于是大量的雨水自淮河反涌入大运河, 再加上大运河本身早就已经涨起来了。现在,扬州附近的大运河堤坝早就危如累卵!
扬州城危险倒是不大, 一个是地理上的因素,就算溃堤了这边受到的影响也有限。另一个则是朝廷看重扬州, 到时候真的支撑不住了,也是在别的地方泄洪,确保扬州无虞。
也是因为后一个原因,扬州下辖的县城,高邮、宝应、仪征、维扬等越发紧张了——离扬州如此之近, 最容易成为这个‘替罪羔羊’。这时候几个县的官员乡绅都在想办法到处活动,特别是县里有人在朝廷做官的,纷纷往朝廷去信说明。
所谓朝里有人好办事——时人重宗族,朝廷里做官做的再大也不愿意宗族家乡遭难!只不过有关系的不是一两家,富庶的州县么,总是出读书人,读书人一多做官的自然也就多了。
这时候就看谁的关系多,谁的关系硬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大人物要想的事情了,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大都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之前赵莺莺一家觉得扬州城里乱成一锅粥了,那是因为他们还没见过别的县城情况,没见过乡村里的情况。
特别是乡村里,去年的旱灾就损失不小,今年又来了一回。旱灾之后本指望种下秋粮,至少收成一季有个活路。但是现在雨这样下,谁都知道活路是不用指望了。
去年旱灾大多数的乡村都没有出什么乱子,这是因为乡民们大都有藏粮的习惯。就算没有的,在旱灾之初也能挤出一些钱买些粮食来吃。今年就不同了,存粮在去年大都已经吃完,现在除了富裕的农户,大多数人家都在发愁!
扬州城里吃高价粮在于一个肯不肯的问题,只要他们舍得,大多数人还是拿的出这一点钱的。就算是最赤贫的扬州人也是这样,所谓破家值万贯,总有一点家当可以拿来想办法。
但对于这些乡里村人来说,这是一个能不能的问题。有钱就能,没钱就不能。
而吃饭也就算了,到底是鱼米之乡,一般来说活人都饿不死——村里有漫山遍野的草木,中间很多东西都能吃。而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网密集的乡村就是荷塘里的鱼虾莲藕之类都能支撑一段时间了。
更让人揪心的是活命问题。
“运河大堤会不会溃堤?”
“就算运河不会溃堤,上游的淮河、黄河呢?黄河和淮河大洪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咱们这边受淮河影响那么大!到时候他们出了事儿,河水一定倒灌运河,,咱们这边免不了被淹!”
“就算不淹也没什么活路了,这几天里长们日日组织防汛。村子里的青壮晚上都在河堤旁边巡视,河水就比河岸低上几寸,这雨再下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漫过来了。咱们啊也不用等淮河水了,本地的河水就够咱们消受了!”
这还是能清清楚楚想事情的人说的话,想不清楚,或者不愿意想清楚的早就乱了套了。
一开始大家还有一点儿希望——雨明天就停下来了,一切都还有救!但是渐渐的大家都放弃了。陆陆续续,乡村人家都收拾起自家全部的财产,有骡马牛这样牲口的人家就用牲口拉车装走。没有牲口的人家,或者由人推板车,或者肩扛手提,带上最重要的家当上路。
县城下的乡村就往县城走,州城下的乡村就往州城走。路上泥泞难行,天上不停的下雨,这绝不是赶路的好时候,但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顶着风雨往城里走。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不明所以,累在半路就不肯走。可是再溺爱孩子的人家这时候都不会松口,或打或骂,驱赶着孩子重新上路。
从上空来看,就像是一丛一丛的涓涓细流汇入城市,又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往新的巢穴赶。
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扬州为州城,下面直辖的乡镇也不少,一日一日地都往扬州赶,扬州的官员也不敢轻忽——如此多的新来人口进入扬州,可是很难治理的!谁也说不准最后会不会引起民间骚乱。
所以除了开始一两日涌进的灾民,剩下的都让安置在城外。只有登记自家在扬州城亲戚朋友的名字,最后通知到人家,有人来作保领人的才在每天开城门的一个时辰里让进。
“张牛张虎刘庄三家,报名的保人是一家人?”负责登记的文书皱眉。
被叫到名字三人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一个妇人,也就是刘庄的老婆、张牛张虎的妹妹,张大姑先赶紧堆笑说话:“我们三家是亲戚,找的城里亲戚自然是一家了。不过这也是合规定的,这一家分了三家可是分家了的。”
那文书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最终也没有发作出来,只甩下一句:“等着吧!”
“大妹,你说,你说这件事能成?”大哥张牛有些犹豫:“之前咱们在赵老三家里的时候可把人得罪了,这时候他们装听不见不肯来保人可怎么办?”
张大姑瞪大眼睛:“他敢!我们娘还没死呢!娘虽然在家里说话没什么分量。那也是做娘的,真的闹起来还降不住?”
上一次没有来扬州城的张虎则想的更多,看了看周遭乱糟糟的灾民们,低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妹,你也看见了,这些日子人人都报了亲朋名字上去,但是来作保接人的有几家?”
到底是扬州下辖的乡镇,扬州城里多少都有些关系,最多就是关系远近而已。近的有父子血亲这种,原的多少也能找到一个同乡。但是收到官府的信,肯来作保的人却很少。
原因也很清楚,这些人是亲戚、朋友、同乡,来到扬州是逃难来的。若是本身有一点儿家底还好,但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被两年接连的灾害折腾空了积蓄。这样的他们要在扬州城里生存,谈何容易!
现在扬州城里自己人都快生存不下去了!
而这些人是自己带进来的,到时候没有活路了最终还是要找到自己头上。撒泼、放赖,总之能赖上就是好!虽说只要扛得住就不一定吃亏,但是谁愿意多这么一个麻烦?
张大姑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刘庄,以及几个孩子,咬咬牙道:“一定回来的,娘总不可能看咱们去死吧?”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说给两个兄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与此同时,扬州每家每户听到敲门声多了起来,都是官府派人下来询问要不要作保去领人的。
这一日赵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一家人都聚在正房堂屋里,王氏织绸,方婆子做鞋。赵莺莺打结子,赵蓉蓉做绣活儿,赵芹芹还在那里练习缝纫的针法。就连赵蒙也捧着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图画故事书再来一遍,只有赵吉一个大老爷们实在没事做,只坐着发呆。
于是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是他过去开的门。
“谁啊!”“赵老三,是官府的大人来了!”
一听是巷子里牌长的声音,赵吉赶紧过去开门。原来是巷子里的牌长带着一个另一个人来到,两人都穿蓑衣戴斗笠,赵吉心里猜测这该是个差役之类。至于说真正的大人,那怎么可能来他家。
果然,那人自报身份:“什么大人,不过是衙门里一个贱役而已!今日过来是来询问太平巷子几户人家的——你们有亲戚过来投奔。”
说着把张大姑一家的籍贯、人名等一一报上,又问:“这是你家亲戚?”
赵吉把人迎了进来,道:“算是我家亲戚罢。”
“你可愿意为他们作保?”差役又例行公事一样问了一句。
赵吉这时候犹豫了,差役也不觉得有多奇怪,这种事情这些日子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