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太左思右想到底觉得庶出的不够格,过了几天回绝了毛嫂,只让毛嫂再给找找。这一回毛嫂就没有余地偷偷的给留意了,应该说偷偷留意就能得的人家已经没有了,接下来找人家难免会有些走漏风声。
张太太倒是不介意这一点,毕竟男女婚事中途传出各种消息什么的也不算什么新闻。无论是市井人家还是高门大户,这一点都一样。
于是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了这件事,有的好事的还打听了一番。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张太太看不上那许多人家,其中还包括钱举人家。
“钱举人家都看不上?这是打算让女儿做官夫人罢!?”磕了一颗瓜子,吴氏慢悠悠道。只是眼睛瞥到旁边赵莺莺清了清嗓子这才想起什么,忙道:“我这是就事论事而是,并没有说弟妹你哦。”
后面一句话是对赵莺莺说的,本意是想解释她并不是在指桑骂槐——赵莺莺以前在家的时候受过钱举人提亲,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少,只不过也没有什么人一直挂心。所以一个不注意吴氏就顺嘴秃噜出来了,说完后才觉得不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奚落赵莺莺。
及时想要解释是好的,赵莺莺的脸色却更加无奈了。
吴氏的解释相当拙劣,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说出来之后赵莺莺更加尴尬了。而且为了妯娌之间的和谐,她还得站出来安抚:“并没有这回事,我自然知道嫂子不是在说我。”
吴氏确实不是在说赵莺莺,她这人要是真想奚落一个人,那绝对是得意洋洋的样子,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忙着解释。
古氏这时候见机很快,立刻见缝插针道:“其实嫂子这话说错了,并不是看不上钱举人家,据说是看不上庶出的身份。”
这个话题转移的很成功,大家立刻就说起这个来,至于之前的尴尬氛围立刻一扫而空。就连崔家大嫂也松了一口气,赞赏地望着古氏。
大家在传播流言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将事情夸大,这是因为人向来想要获得别人的关注,这种夸大也无非就是想吸引眼球而已。所以落到张太太不同钱家结亲这一点,大家传到最后就说成了张太太看不上钱举人家——相比起来,事情真相她看不上庶出子实在是太没有冲击性了,议论起来甚至让人觉察不到兴奋
“读书人家是很看重这个的吧?”古氏像是在自言自语。
吴氏立刻道:“这是自然的,这就好像咱们一般人家看不得奸生子一般!”
其实还是不同的,生子分为嫡子,这是正房太太生的。然后是妾生子,也就是一般意义上庶出的,那位钱家哥儿就是这样。但是庶出的并不止这一种,另外还有婢生子,是男主人家里奴婢生子。
比奴婢生子还要低一等的才轮到吴氏所谓的奸生子,有钱人家有有的家里妻妾成群,在外面却还不忘有个小窝,这就是外室。这种连家门都没有进的女子无名无份,生子比奴婢生子更加低贱。因为在律法的限制内这其实就是通.奸,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而已!
不过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没机会接触什么妾生子、婢生子了,所以直接拿奸生子打比方倒也没什么错。
大家都不喜欢奸生子,可是尤氏却也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到底人家不是奸生子,只不过是个庶出的而已,他娘亲老子也算是过了文书的妾室。仔细想想难道不是好人家,难道配不得张家姐儿?这么挑剔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日后有的受的!”
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倒是崔家大嫂说了一句公道话。
“其实这门婚事不成也好,那钱家哥儿身上劣习太多,这是家世再好也没用的。家中有千金还顶不住一个不肖子弟,钱举人家的门庭遇上这个哥儿也没什么用了。”
赵莺莺听了之后立刻赞同,她也是讲婚事最看重本人而不是家世的那种。只不过看人实在是太难了,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为了保险才要兼顾家世。
外面议论地这样凶,张姐儿如何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经在说了,但是她在揣摩过她娘的意思之后觉得不平。张太太当然是想把张姐儿嫁到一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家,在她看来这就是为了张姐儿好,说不得将来能有大出息呢!
可是张姐儿不想再赌了,把希望寄托在没有影子的事情上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难熬。过去十年她在家的时候就过着这种窝窝囊囊的日子,难不成今后还要这般?她不要!
也就是这个时候毛嫂说了几次人家都不中,张太太看着外头传出挑剔的名声,心里也恼了。便寻出一个空子来,找了另一个媒婆,人唤作朱婆的来说这门亲事。
这朱婆和毛嫂就在一条街上活动,平常是个冤家同行。只不过毛嫂一般做的是正经亲事,大家信重她。而这位朱婆就不同了,她也是媒婆不假,可是暗中却兼着好几样生意,譬如卖茶汤,又譬如做中人,又譬如做梳妆娘等,其中有一样最是不齿,就是马泊六。
所谓马泊六就是牵连男女通.奸,其中有富贵人家空房难守的妾,也有尼姑庵里守不住清规戒律的尼姑,还有那等贪花好色的浪荡子弟......这些人等都求到她这里来,凡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的红线都由她来牵!
做这个为人所不齿,不过现下的媒婆大多兼着马泊六的生意,所以就算张太太知道这个也没有多想。
这位朱婆听说张太太请她说亲,喜的屁滚尿流。倒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这就欢喜的不行,而是她正有一桩‘生意’要落在这张姐儿身上。寻思着如何上张家们找机会,如今可不是机会掉到眼前了!
原来张姐儿日常在外走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卖油铺的郑老板给看见了。这郑老板家里有的是悍妻,平素管的严厉,偏他是个心花的。这不,去岁妻子才得病没了,他这就放浪形骸起来。
自从见了这张姐儿,心也酥了,魂也没了,只想着如何把她弄到手。这个弄到手自然不是明媒正娶,这位郑老板受够了家有悍妻的滋味,立志不想再娶。如今这样也不过是想占占便宜而已。
可是没想到张姐儿明面上言笑晏晏,却从来不会让别人真的占到便宜。无法可想之下郑老板就找到了朱婆。
朱婆心里觉得郑老板实在是想的多了,要是一般小人家的儿女也就罢了,偏张姐儿家里是这个样子——已经死了的举人确实不算什么,可是破船还有三斤钉呢,真要是事情有什么不顺,麻烦大着呢!
再者说了这位郑老板生的平平,虽然不丑,可也绝对不合青春少女的心意。朱婆做马泊六多年,眼光何等毒辣,在她看来这男女之间要事成,主动追求的男子少不得几东西,样貌、钱财、伏低做小、闲工夫等等。
当然不是全部都要,但至少应该有那两三样。可是这位郑老板虽说家资颇富裕,其他的就差得远了。而这个所谓家资富裕也是相对而言的,真要是丢给张家来看,看不看得上还两说。
可是她这个行当向来没有说不成的,人家给钱她就上心。于是要了两大壶油、两匹绸缎、五两银子之后她开始寻思起来如何做成这一笔——郑老板许诺过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这时候张家找她做媒婆可不是打瞌睡送枕头,正遇着了!
马不停蹄上门,先和张太太说了几家,都不中意。她也不大在意这个,只不过在之后的日子里常常借着这个机会上门,有时候看到了张姐儿,时不时就要用言语撩拨几下。
让她高兴的是张姐儿并不是石头做的美人,内心也是少女怀春,这便有了机会。让她无法可想的是,这位张姐儿怀春的人又不是郑老板。而这种心里有人的最不好哄,就是花船上的姑娘尚且还会守贞,何况是正经人家的张姐儿!
然而朱婆毕竟是做惯了这一行的,立刻就有了新的主意。家常坐在自家买茶汤的摊子下看,若是张姐儿平常见得到心里喜欢的那一个,必然会露出行迹来。也算是朱婆有心机有眼力,看了十来天,总算看出了一些光景。
张姐儿这时候常跑崔家酒铺,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做出来,但在朱婆这个老江湖那里什么都瞒不住!晓得是崔本之后她啧啧称奇,回家就和自己儿子说了这件事。
摇头晃脑道:“那崔老七实在是一个有艳福的,我恍惚还记得他没成亲之前刘家四姐就对他死心塌地了,那也是个极标志的。如今他那娘子我也是见过的,就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也没有那么体面的。如今又有个张姐儿...老天爷安排向来如此,旱的要旱死,涝的要涝死!”
抓到了这一宗把柄她就开始行动起来了,兴冲冲地上了张家门,打着说亲事的名头来。其中寻着空就去找东厢房里做针线的张姐儿,心里有事,嘴里却不急不忙,只道:“原来就晓得姐儿针线好,却不知道好成这样!这样看着倒不比对门崔七奶奶来的差呢!”
张姐儿当然知道崔七奶奶就是崔本的老婆,听到她的名字手上顿了顿,这才若无其事道:“比不上比不上,人家崔七奶奶的手艺在绣庄里卖大价钱,我的不过就是赚些零花钱,差得远了!”
朱婆看在眼里嘿嘿一笑:“张姐儿何必这样想,说起来您是举人门第里的小姐,崔七奶奶不过是个小染坊人家的姑娘。要说您正年轻貌美,她却是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妇人。两相比较,恐怕在男子眼中还是张姐儿你更得心意!”
这话就听着很不像了,倒像她是个花船里的姐儿一样。张姐儿立刻就要发怒,却被朱婆一把摁住:“姐儿别着急,您那点心思我都知道了...咱们明人何必说暗话?”
看着朱婆似笑非笑的脸,张姐儿恨不得给她扯烂了。人在愤怒极了的时候反而能冷静下来,几息功夫她收敛了怒气,硬邦邦道:“我可不知道朱婆婆您在说什么,有什么话您明白一些说。”
朱婆很意外这个时候张姐儿还能保持镇定,要知道好多姐儿被说中了心思立刻就会手忙脚乱起来。也就是这种心慌意乱的时候最好下手,往往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张姐儿这样镇定,倒是要难办很多。
“嗳,说起来张姐儿的好出身,门户很是高贵,一般人家的后生望都望不上。我看张太太也是个极重规矩的,若是外头传扬出去一些不好听的话,就是不知道您这家门楣该怎么办,张太太又会怎么办!”朱婆说完这些话就坐着笑看张姐儿。
两人都不说话,张姐儿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比朱婆更能沉得住气,没有往下逼问朱婆想要做什么。而是抬抬手:“朱婆婆要说的就是这些的话,那就请回罢。我实在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这样说完张姐儿就低下头继续做针线,她表面上十分安定,可是心里却也不是那么平静的。朱婆说的那些话还是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遇到这种威胁如何不怕。
可是她也知道这时候怕是无用的,她不能被朱婆吊着了跟她走...不然最后的结果可能会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