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31节</h1>
太后就把这个事归在太妃头上了,话里话外说这是她“无心之失”而弄得两位公主耽搁着。
太妃一听心里老大不乐。怎么能怪在她身上呢?要是这两位公主人缘好,办事稳重,那自然有人觉得跟着她们做道姑要比到王府做小妾要好,哪会找不到人?要说选亲王妃搞得公主找不到女官跟随出家,那皇帝的长子已经八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开始相看太子妃嫔了,还有几个小皇子也渐渐长大,也要聘皇子妃,呵呵,岂不是一直没公主能够出家了?
再说了,我没事选什么侧妃呢?还不是你亲侄女不贤不孝!
太妃接过瑶光递来的茶碗,喝一小口又递给她,“太后呀,过了明年就七十了。”
瑶光听出太妃这是在说太后老糊涂了。看来端王带着军功一回来,太妃腰杆子硬了不少,都敢明着奚落太后了。
她心里还在细细琢磨公主出家这事,太妃又捏了她今天穿的衣服看了看,满意地赞道,“你穿了这藕荷色的熟罗衫子和这虾肉粉色的裙子,倒真像是个纱堆出来的美人了。就是看着太柔弱了些,怎么就不长肉呢。”
玉版笑着指指炕上堆着的那些绫罗绸缎,故意对李嬷嬷说,“您瞧,这些御赐的衣料等会儿肯定又赏给良娣了。”
太妃闻言只是笑,她又慈爱地看了瑶光一会儿才对众人道:“我知道你们都说我是瞧着这孩子会穿衣服才格外偏疼她,可你们却不知‘会穿衣服’这四个字里面有多少学问呢!穷人家的孩子一季才一身衣服,有的还是捡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这是财力不及,也就不说了。要是钱趁手,谁不想装扮得好看些?可你们再看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难道个个穿得真的好看么?穿得倒是鲜亮了,可恨不得用最鲜艳的颜色,最时兴的式样,那就落了下乘。男子还好些,不少小姐们恨不得把手里有的首饰都插戴起来,只徒惹人笑话她们暴发户,粗俗得很……”
太妃说到这儿摇一摇头,想起了从前林纹就爱这么穿,虽然富贵逼人,但却始终少了“雅致”二字,偏这二字最能体现心性。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什么叫相由心生?我问你们,一个人远远走过来,你们是先瞧见脸还是先瞧见他身上衣服呢?从她穿什么,如何搭配颜色,戴什么首饰,就能看出来她心静不静,是个好强爱争胜的,还是个不喜欢人前露脸的。这才是相由心生呢。”
众人忙点头称是。
德、言、容、功这女子四德之中,太妃认为最做不得伪的,其实是“容”。有没有良好的家庭教育,有没有培养出优秀的审美,知不知进退取舍,何时该表现得谦卑何时该凛然不屈,这些,都会从一个女孩子的日常穿戴中看得出来。
吃了林纹这个大教训,太妃这次挑选端王侧妃的一条重要标准,就是看她请来的这些闺秀小姐们的穿着打扮。
那些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孔雀的,最先被淘汰。太妃认为这种女孩子太过功利,好胜心太强,太想出风头让她瞧见,娶回来难保就是另一个林纹。
接着她淘汰了那些明明家中不缺钱却故意穿得十分朴素的。这种虚伪的比林纹那种明着坏的更糟糕,有心眼是好事,但是心眼不往正事上放就不好了。
然后再看剩下的女孩子们谁穿得合她的意,留意下来,下一次再宴请,多看几次,自然能挑得出好的。一次两次还难保是听了旁人指点,但十次八次下来,总能从小细节看出来这个人真正的穿衣喜好如何。
瑶光听得十分心虚,她是参观了太妃的字画收藏又仔细观察了太妃的日常喜好后投其所好打扮的,听了这番话后赶紧微笑着给大boss捧场,“听太妃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穿衣打扮原来也是门学问呢。”
太妃笑道,“自然是的。不然为何女子四德中‘妇容’尚在‘妇功’之上?并不是教我们打扮得妖妖娆娆以媚夫主,而是要我们在每日穿衣打扮时都自省,约束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
瑶光赶紧站起来肃容正色道,“是。”
太妃笑着按瑶光的手,“你慌什么,我说了这么一大篇,原是在夸你呢!”众人又笑起来。瑶光笑得很艰难。
太妃为瑶光整理一下衣褶,笑道,“要想穿得富丽堂皇其实简单得很,只要有钱就行了,便是自己不会穿,拿着银子去一趟芸香楼、素馨楼这些个小娘子们的销金窟,哪怕一个烧火丫头进去了,给那些能人一打扮,只要不开口说话,出来的时候也变成一个披金戴玉的小姐了。但要穿得清新淡雅可就难了。有句话叫‘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太妃说的,其实是艺术熏陶。家底薄的,或是父母(尤其是母亲)的文化水平、艺术欣赏水平不高的,那养出的小姐审美水平自然就有限了。这个时候又不像现代,选美小姐们要穿同样的泳装站成一排,大家都是自己选衣服首饰,穿出来的结果当然就很能反映出个人的审美情趣和个性了。
众人又陪着太妃说了会儿穿衣打扮之道,已到了晚膳的时候。
瑶光陪太妃吃了晚饭,又和玉版李嬷嬷一起跟太妃打了几圈麻将牌,才回了斓曦苑。
她上次离开斓曦苑时还是春天,现在已然是仲夏了,院子中、台阶上放了些时令花卉,那两个放大的盆景坛子里碧水盈盈,梅树上绿叶繁茂,树叶倒映在水上更显得幽绿,水面浮着几朵小睡莲的花苞,花还没有开但已十分娇艳,合拢的花瓣边缘是紫色,中间却是黄色。几条锦鲤在莲叶下悠然游动,见到瑶光的影子映在水面,立刻聚过来等她投食。
进到屋子里面,紫翎早将各处布置一新,房间里燃着百合香,案几上摆了一溜四个玲珑的汝窑小插瓶,插着时鲜花卉,多宝阁上放上各色瓶炉玩物,书房大案上搁着瑶光近日来练习的字帖看的书籍,墙上挂了几幅她日常所绘的画,再到内室,炕上也换成了碧绿晶莹的竹席,放了张红漆小炕桌,上面摆一套甜白瓷茶具,靠垫引枕等等也全换成了夏季的,进到卧房,帐幔一色是青烟般的凤尾罗,床上挂着一顶弹墨白绫帐子并两串色彩鲜艳的香囊香袋。
瑶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领着小竹在游廊下走了几圈,抬头看着院子围成的四方天空,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自己和侍卫小哥哥被捉奸在床,然后双双被提了去浸猪笼;一会儿梦到自己跟着公主出家了,结果公主长得跟林纹一个样伸着又尖又长的手指甲要挠花她的脸;一会儿就梦到虎背熊腰的端王狞笑着要跟自己进行不可描述……
第二天一早,瑶光用冷水敷了会儿脸,才梳洗打扮去了春晖园。
太妃屋子里照旧莺声燕语,喜气洋洋。
玉版正伺候太妃梳妆,听到小丫鬟喊“良娣来了”,就捧了装首饰的盘子站在一旁,知道太妃必会叫瑶光为她选簪环的。
果然,瑶光问安行礼后,太妃就摇手叫她来选簪子。
瑶光见太妃今天穿的是一件艾绿色的纱衫,里面是秋香色绣团花如意的袍子,就从玉版捧的盘子里挑了一支镶琥珀的金钗,和一串绿松石与蜜蜡的手串。
太妃点头赞道,“这才不俗。要叫我自己选或是你李嬷嬷和玉版来选,怕是要选红珊瑚的或是南红的。”
瑶光笑一笑,“那些也是极好看的。”
太妃道,“那就俗了。”
李嬷嬷笑着接话道,“不过我们太妃这般人才,便穿戴得俗气了,也是极好看的一个老太太!”一语说得屋子里众人都笑了,瑶光也笑道:“可不是。”
瑶光服侍太妃吃了早饭,又陪着老太太去春晖园的花园里走了一圈消食,一路忧心忡忡还得强颜欢笑。回到太妃房中,瑶光终于鼓起勇气,“太妃,我想跟您说几句话。”
太妃立刻想到王妈妈昨夜跑来说的那番话,以为瑶光眼看端王要回来,害羞之余又有些害怕,所以想在自己这儿住一阵子,就笑笑叫玉版和李嬷嬷带着丫鬟们下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屋子里一会儿就走得只剩下瑶光和太妃两人了,太妃携了瑶光的手坐在炕上,和蔼地问,“你想说什么啊?”
瑶光听见堂屋案上那只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心跳如雷,从炕上下来,恭恭敬敬拜在太妃身前,“求太妃许我出家。我愿意做公主的随行女冠。”
太妃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你何时生了这个念头?便是她们再找不来人填这个坑也没人敢寻到你头上啊!好孩子,你老实跟我说,可是谁跟你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吓着你了?”
瑶光声音都抖了,“我……我……”她本想说太妃您都在找侧妃了,不怕没人伺候端王,再来一个王妃我怕人家手段更厉害啊!说起来林纹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不然我哪里是人家对手,您就当行善积德了,把我这条小命放了吧!
她仰起脸,看到太妃脸上竟然是在忍笑的样子,心顿时凉了半截。大boss以为她在搞笑呢!哪里会同意啊!这招果然没用!亏我还想着万一有万一呢,说不定太妃一听就答应了呢……
太妃伸手揉揉瑶光的脑袋,“好了,好了,我明白了。你定是听说我给六郎相看侧妃的事儿了。我的儿,就算再娶了侧妃,有我在呢,凭她是谁也越不过你去!什么出家奉道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瑶光结结巴巴说,“我、我是真心想要出家……”她一语未了,只听窗外有人大声问“谁?谁要出家?出什么家?”
这个陌生中又带点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雷电劈在瑶光脑子里,把她劈得两眼一黑——我的老天鹅呀!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