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作者:roushu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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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你一年时间权倾天下,但是,要以十年的忍辱为前提,以十年的寂苦为结果,你要不要?
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楔子
如果,给你一年时间权倾天下,但是,要以十年的忍辱为前提,以十年的寂苦为结果,你要不要?
是真正的权倾天下啊——你的所作所为无人反对,仿佛你所做的正是众望所归;你的一言一行绝不会听到相反的声音,宛如所有的一切正合人心,理该受到拥戴;你的任性、你的残忍、你的荒唐,绝对没人过问,周围每个人对你的感情,只剩下体谅和容忍,没有抵触和抗议。
当然,这样做的代价是此前十年的隐忍——周围所有的人都有一刻辉煌,唯独你籍籍无名。这无名让他们对你冷眼相看,甚至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不得不因为他们的喜好和决定而牺牲自己,随波逐流。纵然有刹那的绚烂闪耀,也会被他们踏入更深的黑暗。这样的日子要绵延十年。
还有,一年的豪权之后是十年的寂苦——没有朋友,没有亲眷,没有关心你的人……每个夜晚,你孤单、怅惘,只能在冷冷清清中哀声叹气,没有人分享你的痛苦,没有人留意到你日以继夜地悲泣……
如果,给你一年时间权倾天下,支配苍生的命运,你愿不愿意用这样的二十年来交换?
彩幡随风而卷,恍若染出满天霓虹。鼓乐隆重,响彻云霄。宗庙外跪着上百男男女女,个个衣着华美,气态不俗。男子在东,女子在西,共同膜拜祭坛上享受香烟的祖宗神像。
透过缭绕的香烟,素盈定定地望着那绝美的女人,不知所措。
女人有一双冰莹的眼睛。素盈见过许多美人,谁也没有这样一双眼:看人的时候冷冷的,无言的睥睨带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冷酷之中也有支配苍生的怜悯。
女人的体态极美,随意一坐,也是动人的图画。她软绵绵地坐在青铜鹿背上,轻轻抚着鹿的角,十指赛过最完美的白玉。
素盈不明白,这女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那头青铜鹿,是素氏的保护神,从来只被膜拜,不被乘骑。素盈小的时候不明所以,在祭奠散后摸了摸鹿角,就被父亲和几位长辈厉声呵斥。这女人怎么敢坐在上面?而且是在这全族大典的日子。
“如果用二十年来交换,你要不要那一年?”女人的口唇并未有丝毫翕动,只是眼睛直勾勾盯着素盈。
“你问的是我吗?”素盈在祭典上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说话,只是心里这样想了想,便看见美人轻轻颔首。
“素盈,你要不要一年的权倾天下?”她加上了素盈的名字,这次是准确无误了。
素盈一怔,旋即在心中嘻笑道:“我不需要。你去问她们——”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周围屏息凝神的众位姐妹。
而美人只是摇头,冷淡的声音说:“我看中的是你。如果你回心转意,再来膜拜我吧。”
说着,她一扭腰肢,消失在铜鹿背上。
大典司仪在此时用悠长的声调高声吆喝:“素氏子孙参拜始祖女神——跪——再跪……”
素盈跟着周围的姐妹向着祭坛一拜又拜,心里却知道:那里已经没有她们跪拜的神祗。
这一桩八岁的奇遇带来的兴奋和神秘,很快在素盈心中褪色,只余下一句未曾减弱的承诺:“如果你回心转意,再来膜拜我。”
第一章丹茜宫
慈明二年的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积雪未消,新雪又至,整个冬季没见几个晴天,人人都觉得心烦。
素盈的生日就赶上这心烦的天气。尽管如此,她还是心情愉快地立在窗前,饶有兴致地看着鸟雀在雪地上蹦蹦跳跳。素盈看了没一会儿,那些鸟儿忽然呼啦一声全飞走了,大公子素沉那边的管事素明笑嘻嘻走进小院,冲她说:“六小姐,听说您这边有块上好的沉香木?大公子想要借用……”
素盈还没答话,她的贴身丫鬟轩叶已经沉着脸放话:“真有意思!别的小姐过生日,府里上上下下忙着送礼。我们小姐过生日,没有礼物就罢了,竟然还伸手要东西?这是什么道理!大公子手边什么好东西没有?还惦记我们小姐的一块木头?”她顿了顿,双眼瞪着素明。素明刚想开口说什么,轩叶故意抢在他前头,又道:“我们小姐这块沉香是九夫人留下的,能随便出借吗?小姐晚上睡不好,一定要枕这块沉香安神,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素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悻悻道:“九夫人的东西,还不是老爷赏的?说的好像是她家祖传似的!不借就不借吧,哪儿来这么多话?”他讨个没趣,这就要走。
轩叶还要抢白,被素盈拦住了。“素管事留步。”她轻声笑着问:“大哥要这块沉香做什么?”
素明对素盈毕竟恭敬一点,回答道:“下个月是丹嫔娘娘的生辰,大公子要请人雕个精致东西送进去。”
“什么精致东西?”素盈满脸好奇,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满是期待。
素明看看这个精致玲珑的小姐,心想她也就是个孩子,坏就坏在身边的丫头太刁蛮,老惹是生非给她添乱,其实六小姐本身没做过什么惹人讨厌的事情。心里这个念头一转,素明的神情就缓和了:“是个小宫殿,图纸都画好了,在三公子那里。三公子也拿了一块极品紫檀木给大公子——那也是九夫人留下的。”
三公子素飒是素盈的亲哥哥,因为少年有为,在素家的待遇比素盈好得多。素明特意这样说,无非是给素盈一点暗示。
“轩叶,把我那块沉香拿给素管事。”小小的素盈眨眨眼睛,笑嘻嘻说:“既然哥哥的紫檀也用到一处,我这块沉香正好凑个热闹。”
轩叶想要说什么,最后只跺了跺脚,赌气回房里抱出一块又大又沉重的沉香木,往素明怀里一塞,“好吧,好吧,你们兄妹就这点私房,早晚折腾没了!”
“素管事别跟丫头一般见识。”素盈看了素明一眼,半垂下眼睛,似乎也为轩叶的表现而过意不去。
轩叶眼睁睁看素明把沉香抱走,心里舍不得,扪着心口叹气:“小姐,你在这家里也太好欺负!这真是一块木头都不给你留了。”
素盈的嘴角一扬,稚气未脱的脸上立刻有种特别的光彩。“轩叶呀轩叶,你真是白白比我年长一岁!”她在丫鬟的背上拍了一把,笑道:“你没听到吗?那是给姑姑的生辰贺礼!我哪儿敢阻挠爹爹一番心意。”
轩叶不服气:“要是郡王开口,婢子当然没话说。可是大公子……”
素盈摇头,“你当那真是大哥要送的?你没听到:那是宫殿的木雕。大哥才没这种念头——分明是爹暗暗祝祷姑姑入主丹茜宫,才要雕这么个东西,又不好以自己的名义明目张胆地送,才打了大哥的名义。”
轩叶咬了咬嘴唇:“小姐你想得太多了。”
“就算信不过我的推断,你还信不过三哥?”素盈轻声一笑,“他跟大哥一向互相看不上眼,哪儿有这份好心,成就大哥的礼物?”
“好啦、好啦。”轩叶吐口气,“反正你决定——我不想那么多,只要小姐不被人欺负就行。”
素盈拉起她的手摇了摇,又是一脸孩子气:“轩叶,既然图纸在哥哥那边,我们去看个新鲜。你把哥哥上次留在这里的书找出来,顺便给他送过去。”
素飒这天恰好在家,见了妹妹,第一句话就是:“来看图纸?”
“哥哥最知道我的心思。”素盈三步两步凑到素飒身边,看他展开一卷图画——果然,是丹茜宫的模样。
“爹爹还真是不知道避讳。”素盈微哂,“这东西摆到姑姑宫里,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麻烦。”
素飒却满不在乎地笑道:“那不正好让大姐、二姐渔翁得利?”
“还是哥哥比我想得多。”素盈嘟了嘟嘴巴,把图纸推到一边,“上次你给我的书,我看完了——轩叶,把书给哥哥。”
轩叶红着脸走到这兄妹俩身边,低着头将一摞书放在素飒手边。
素盈见她那样,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轩叶平常多么伶牙俐齿,一到哥哥面前就哑巴了。”
素飒却并不放在心上,一笑带过,关切地问妹妹:“看懂了么?有不懂的就问。这些天,刚好有范家的几位公子在府中做客——他们家几代都是史官。”
素盈撇撇嘴,“没有什么不懂的——古时候的事情,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手。这次该看《晋书》。哥哥还有什么好书,一并给我好了。”
素飒满意地拍了拍素盈的肩膀,叹息道:“你比七妹、八妹聪明得多,可惜。”
“我看书是为了自己喜欢,又不是为其他。有什么好可惜?”素盈低头摩挲那一卷图纸,淡淡地说:“反正我这一辈子跟丹茜宫没缘分。”
丹茜宫——正宫皇后的居所——自尚未营造时起,就酝酿着不祥的种子。
皇帝营造一座新宫殿,难免会听到反对的声音,这不稀奇。他已经有那么多宫殿,而天下还有那么多百姓头上无片瓦、脚下无寸地。朝中当然会有臣子提出反对意见,如果没有这种臣子,反倒是王朝的悲哀。
但这些臣子也知道:他们只能提出意见,采纳与否,只取决于皇帝。
于是,建造丹茜宫的决定被皇帝宣布,被部分朝臣反对,但最后还是破土动工,没有人对结果感到意外。
大多数宫殿的建造,到了这一步已无话好说,然而丹茜宫最大的争议才正式登场:皇帝宠爱的敬妃素氏,不知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突发奇想地建议皇帝用丹茜草汁涂染这座新落成的宫殿。
如今它叫“丹茜宫”,自然是因为敬妃的提议获得成功。想到用丹茜草汁做红染料,实在是一种创意。丹茜草的红汁色泽明艳,带有幽幽异香,而且不易褪色,是宫廷御用的布匹染料。还没有人想过用它来装饰宫殿,而试验的结果非常令人满意。
但在当时,这个提议引起的轩然大波却将敬妃卷入“性奢华不贤”的漩涡——她只记得讨皇帝的欢心,急于为他的新宫殿出谋划策,头晕脑热之下忘了这世上不是只有皇帝一个人能左右她的前途。
每次想到这个故事,素盈都忍不住一声叹息:这就是宫廷。富贵不属于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人。
素盈知道这个故事的真相:用丹茜草做涂料是另一名嫔妃顺妃的主意。顺妃素氏若有意若无意地透露这个点子,又装作十分后悔泄露出来,敬妃思量几次,并没有想出其中的险恶,便抢了这个创意去邀功。
她的失败不在她走错了第一步,而在于她太过自信,在漩涡的中心带着勇气和舆论斗争。她太过于相信自己的魅力,她要用这魅力与舆论争夺皇帝的偏爱。争执的最后,早已无关那座宫殿的染料,而成了朝臣对一个嫔妃品性的声讨——作为一个侍奉天子的人,贤惠礼让才是她该做的,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慢朝中众多臣子的建议?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皇帝越来越头疼,而敬妃只道再坚持一阵就赢得整场战争。她越陷越深,忘了后宫是多么庞大的仓库,有无数后备美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而不用让皇帝头疼操心。
顺妃了解敬妃。顺妃还是个孩子时,就从当将军的父亲那里听过:打赢一场战争的第一步,就是了解敌人。她赢了敬妃,用内宫外廷的舆论打击了自己的劲敌——原本皇帝就没有格外宠爱敬妃,而且在这场无底的争吵中,他对敬妃的些许维护都被朝臣视为乱国的潜因。皇帝向朝臣屈服——因为他们义无反顾,没有后顾之忧,越是尖锐勇敢地直谏,越可以为他们留下千古传颂的美名,为这美名,他们不在乎被罢官或处死。反正,他们也知道:皇帝不能那么做。要皇帝疏远一个妃子,比要他承担昏君的恶名容易得多。
朝臣胜了皇帝——他终于疏远了所谓的“红颜祸水”敬妃。
顺妃胜了朝臣——他们甚至不知道:整件事从顺妃一句貌似无心的快语而出,而结果又让她十分满意。
但顺妃的结局也未好到哪里。因为她没有从宫中找出自己所有的敌人——这太难,很多时候,原先的盟友忽然就反目成仇,防不胜防。
当丹茜宫落成时,皇帝宣布将它赐给顺妃,立刻引来一轮反对的浪潮:太后仍然住在简朴的宫中,却将如此奢华的宫殿赐予妃嫔,孝道何在?
太后素氏并非皇帝的生母,甚至比皇帝还要年轻一两岁。皇帝对她一向并无特别的好感,但她是太后,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女人。她一直自信满满地以为,这座新落成的宫殿非她莫属。
圆滑的顺妃立刻主动让步,然而太后对她已经失去好感。
获得一个人的欢心很难,失去一个人的欢心,只需要一件事、一瞬间。
经过一段时间的争论之后,丹茜宫成为年轻的太后的宫殿。她看着瑰伟的宫殿,冷笑丹茜宫犹在,但自作聪明的妃子们无缘得见时,连她,也不知道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
为保持宫殿的朱漆历久不衰,两年便要用草汁重新凃丹。丹茜草产量不低,但用来涂抹一座宫殿,还是比较夸张。这项大工程所需的丹茜草,由太后娘家的亲戚提供,不消两年,他们就成了众矢之的:指责他们欺压百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牟取巨暴利的言论充斥宫廷。
年轻的太后压不住阵脚,又气又急之下因病殒身。
“这世上没有永远能保住的东西,只有永远得不到的。”她在病榻上说过这样一句话。
她驾薨之后,她的那一支素氏家族也走了下坡路。
从那以后,丹茜宫不再用芳草涂抹,一番风波终于在表面上平息。人人都说洋溢着喜庆红色的丹茜宫,是这个王朝的不祥之地。
但入主丹茜宫,仍是素家每一个女孩子的使命。
“素家的宿命,与我无关。”素盈咬了咬下唇,仰起头,换上明朗的笑脸,“我现在这样才好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喜欢的也不用勉强去做。”
素飒什么也没说,笑得讳莫如深。“我这里还有块极好的沉香,你拿去用吧。今天不是你生日么?哥哥就拿那个做贺礼。”
“还好娘给我生了一个哥哥……”素盈调皮地吐吐舌头,“不然,我在这家里可真的没盼头。”说完,她牵着双颊通红的轩叶,抱了一大摞书本走了。
第二章世家·素
素盈一直很好奇:世上怎么会有“世家”这个奇妙的形态。一家人中,有一个人喜欢了一件事,其他人都前仆后继地入了这行,着实稀奇。要知道,一个家族,少说百十号人,怎么可能都喜欢一件事情呢?
这只是素盈年少时的迷惘。年纪稍大,这些疑窦便径自解开:并非其他人也喜欢这行,而是有前人铺路,走这行便轻巧一些。久而久之,只要提起自己是这家的人,混这行也格外容易。即使不混这行,也能让人敬三分。
世上有很多世家。渤海郭家是律学世家,子弟能畅谈从古至今的圣典。素盈常常看见郭家子弟在她父亲的书房里高谈阔论。繁阳李家,时代擅长击技,一把长剑舞得光耀全庭。素盈常见他们和大哥在演武堂上切磋。临安冯氏一家和素家有点像——代代重女轻男。冯家女子个个歌声曼妙、舞姿翩迁,纵声舒袖时如天仙群列。素盈以前常在姐姐的舞榭中看到她们展歌喉、旋舞衣。姐姐们平日多么倨傲,这时也要屏息敛容,只把一双眼睛仔细地看。
素盈想,花匠、石匠、厨师、乐师这种父子相承的卑微职业算不上世家,不然的话,她家里里外外都要被世家子弟包围。从内院到外堂,齐集这么多世家着实不易。以至于年幼的素盈曾经以为,世人皆以家族为划分行业的单位。
因为从小跟他们接触,所以素盈知道:世家都有些奇怪的气节,仿佛世上只有他们源远流长,世上其他人的家谱不足为道。这种奇怪的自尊让世家中最年轻的人也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倨傲,像是早已在世上打滚几十年。
这也难怪。他们一出生就有了那么多的经验,难免会有种深邃沉厚的性格。
不过,再傲慢的世家子弟,见了幼小的素盈,也会客气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