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合上城门,被他放走的人冷哼一声,朝着更远的夜色奔袭而去。
*
芷阳宫,今日皇上驾临,阖宫灯火通明。
侍女端着一盘又一盘的精致糕点与瓜果走上前来,供萧妃挑选再呈给皇上。
萧妃手中捧着一片瓜果递给皇上,嗔怪道:“皇上日理万机,入夜闲了却还要费臣妾这蠢笨的脑子,臣妾早说了不会下棋的。”
皇上手中捻起一颗黑子,思量了片刻,将它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笑道:“是啊,你这蠢笨的脑子,下棋自然要输给朕。”
天子的目光还停留在棋盘上,萧妃面色却是一恍惚,愣住。
皇上察觉有异,这才抬起头,盯着她看了片刻,看得萧妃周身发毛,却见天子的手接过了那片瓜果,咬了一口才道:“爱妃不要生气,朕不过逗逗你,这瓜是何处来的?倒是很甜。”
萧妃忙赔笑道:“真儿送来的,说是近日北羽国的使臣来访,送来许多特产,别的奇珍异宝这孩子倒不觉得有多珍贵,唯独这瓜极甜,便忙遣人送来,说是为父皇尽尽一片孝心。”
皇上大笑着握住萧妃的手,满意道:“真儿倒真是个好孩子,你让他好好同使臣接触,以后还有大差事要交给他。”
萧妃目露喜色,忙跪下谢恩。
天子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自己同自己落了几个棋子,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轻笑,仿若天下时局都被他掌握手中。整个棋盘黑子白子,尽在他手指间供他随意调度,那是他身为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容侵犯,不容小觑。
*
圣旨很快从朝堂上呈出来。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捧着圣旨,一路从昭和殿碎步走来。大太监昂首阔步,似乎来宣这道颇有分量的圣旨,是天之授意,顺应了天道大义。
这是天仁八年的上午,早朝之上,皇上力排众议,将常年养在太后身边的南康公主加封为镇国公主,这道圣旨让朝堂大惊,众多老臣跪地否决,龙椅上的天子只是摆手,厉色道:“太后薨逝已有两月,南康公主日日白衣侍奉于上阳宫,孝心可嘉,当为天下表率。”
散了朝,老臣们逐一离开皇宫,颇为默契地互相使了使眼色。已经七十岁的顾太傅遥遥朝着皇宫远望,虽然看不到上阳宫,却仍是觉得有些泪眼模糊。
初入仕的年轻京官都不懂几位老臣的心思,心中只道这些老臣都是老古板,连圣上的家事都有微词。
顾太傅缓缓走在下朝的朝臣最后面,离开宫门时,仆从牵着一头毛驴来接他。
古稀之年的老太傅第一次对着宫门良久伫立,最终颤颤巍巍骑上毛驴,长长叹道:“天家无情,天家无情啊。”
镇国公主这个名号,从前也有一个人曾得到过。但这名号是朝堂的隐疾,是鲜有人知道的过往。
是山河永寂的牺牲品,是没有人再愿意听到的残忍封赏。
南康公主不知道,十八年前,皇上登基不久,也曾这样加封了自己惧怕又憎恨的母亲。十八年后的今天,又用同样的封号加封自己冷漠以待的女儿。
*
大太监的脚步越来越快,皇上分明交待了,宣完圣旨之后,他会得到一大笔奖赏。但赏赐并不重要,三十年前,当今天子还是个无助的皇子,他亲眼看着那皇子一步一步成为天子,一步步掌握着山河,他明白皇上心里的隐疾,那才是这份圣旨的意义。
上阳宫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门上却挂着一条白绫。
大太监触目惊心,心跳着跨进大门,却见南康公主披麻戴孝,头上也缠着白丝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公主……”大太监镇定心神,心想,无论如何要把圣旨宣完。
“小麟子。”公主突然咧开嘴喊他的名字,带着一脸冷笑。
大太监只觉恍若隔世,他这才看见了白衣的公主却涂着一口鲜艳至极的红唇,宛若黄泉鬼魅。
“不认识哀家了吗?”那声音又从公主嘴里吐出,可公主不该有这样的神情。
不该有这样淡漠,这样庄重,这样冷静,又这样阴恻的神情,和声音。
这样的神情和声音,是三十年来,天子与他共同的噩梦。
“太……太后!”大太监手中的圣旨滚落在地,他一个激灵便跪在地上,哭喊道:“太后!不是奴才要害您的!您放过奴才,奴才入土以后为您当牛做马!”
他眼睛朦胧地看着面前的身影,公主的脸渐渐变成了太后那张庄重的脸。
太后轻轻笑了一声,却是开口,一字一顿冷冷道:“来不及了,你看看你身后。”
大太监战战兢兢一回头,却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苏季扬手中拿着一根银针,额头沁出一滴汗。
地上的大太监被他刺中了额头上的一处穴位,此刻昏厥了过去。
苏季扬收起银针,轻轻笑道:“真没想到,我这弱书生有一日也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徒手打翻了一个太监。”
面色惨白的公主此刻也愉悦地咧嘴一笑,“先生当是本公主麾下最为勇猛之将。”
上阳宫此刻只有他们二人,所有的侍女太监都于一早被遣去书院,为苏先生栽培的草木除虫浇水,公主特许他们可以傍晚再回来。
天下静寂,苏季扬在大门口蹲下身来,用怀中的一把白瓷勺子轻轻挖开地上的浮土,良久,浮土之下才露出十二个小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