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小的萤火,挺过风摧雨打,在漫漫长夜中为他指引照明。他怎么可能舍得伤她?他只想伸出手将那团小小的莹亮护在掌心,让她可以安心地顾自绽放,再不受半分摧折。
是的,方才的一切想必是可恨的天道在考验他对唐萤的爱,现在他通过考验了。他的魔身被禁锢于她手执的骨伞,就连魔性也被牢牢镇在她的五指山里,任她翻转揉捏。
他的神女,他甘之如饴。
唐萤对傅莲丰富的心理活动浑然未觉,更不知道就在自己换件衣服的空档,整个世界已在生生灭灭的边缘中徘徊数次。
只能说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吧。
一只手就能拯救世界的少女只是整了整衣袍,摆了摆头上的红珊瑚簪,全身好似躺在云絮柔水般舒服,只是一路苦过来的她有些不适应那么好的布料,竟觉得从脚尖到颈口都泛着一层鸡皮疙瘩。
她走出屏风,恰好瞥到那高挺沉默的身影。
少女现在才发现二人的衣服是成对的,顿时觉得舒坦不少。少年腰系玉带,一身月白无瑕,衬得越发神姿骨秀,点点墨莲同样徐开在袖口和颈边,纤细的颈项掩在海棠红的衬衣下。
唐萤发现他长高了不少,清雅翩彩,当真濯濯出水莲,竟比当年那青莲少君还更加清艳出尘。
只是当对方乌灵灵的眼睛看过来,好像眨一下就会掉泪,无辜纯良的模样,唐萤立刻从回忆中回神。她心软得如水,也不疑有他,只是径直牵过他的手。
感觉到柔软温凉的小指勾上自己,少年魔王蔫头耷脑,沼海的黑蛟彻底成了少女手上一只黑蚯蚓,连翻腾一下都困难。
当唐萤和傅莲出现大殿前,殿内众人看到少女一身装扮,立刻清楚明白蛟主的意思。
強大使人心生忌憚,但當強大到某種程度,那便脫離了可恨的人禍,成為理所當然的天災,讓人恨不起來,只有滿心敬畏。墮落為魔王的黑蛟,大底就是這樣的存在。
黑水泽有两个颜色是禁忌,一是黑蛟的玄色,二便是与之相对的白色。黑色便是只有沼海之主才能使用的帝王之色;但白色却是更为严重的禁忌,昼夜轮替,阴阳黑白,唯有自诩与黑蛟对等者,才会使用的反旗之色。
所以各方岛主舵主的家族色有绿有红有黄,却独独漏掉黑白二色。但现在出現的少女却穿着一身纯白,而身侧是笑脸盈盈的蛟主。
终究又随了母亲,爱上了一个人修,小姑娘看著也好說話,日後有事可以請蛟主夫人吹吹枕頭風?
在父亲位旁的任春见唐萤眼睛一亮,偷偷眨眼向自己打招呼,心下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规避禁语,向小徒弟传达她身侧正站着一个大魔王的事实。
第五十五章 千喜章殿(七)
所谓的黑水泽,不过是沿岸船只必经航线的合称,黑水泽其实不过是沼海的一部份。沼海之大,将近三分之二的海域自古遍布毒雾深漩,是常人无法探勘之地,里头从未开采过的原矿灵脉不容小觑,更有强大的妖修龙蟠虎踞。
单凭一家之力是无法掌控整片海域,唯有黑蛟至高的权威能使四面八方心悦诚服,所以当时的任家祖宗也收起人修那些弯弯肠子,这千百年来对黑蛟可说是忠心耿耿。妖修又向来不恋权,正好当成镇海吉祥物供着。
偏生黑蛟们想化龙想疯了,光顾着修练却忘了造孩子,一条一条前仆后继,飞蛾扑火般在天雷下灰飞烟灭。仅存的黑蛟蛋却出了一个为爱痴狂的胧姑,一言不合就跑去北麓和九极门的仙君瞎搅和在一起,差点没搞出南北修界大战,最后八成也随着先祖脚步死在天雷下,只留下一个半青不熟的半妖崽。
纯正的黑蛟几乎消失灭绝,沼海没了真主,这几年来越发动荡,东瀛鳌,西宫蟾,南大蜃,玄狮龟,再加上零散的人修岛屿势力,一个一个都不安份,蠢蠢欲动。任家表面上还能维持秩序,但心知没有黑蛟坐镇,沼海分崩离析是迟早的局面,而南卢没有一家会放过这块肥肉,任家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他们把最后希望放在胧姑唯一的子嗣上,甚至不惜和心怀不轨的瀛鳌合作,动用禁术,还想过要杀掉唐萤以绝后患。
却不想效果太好,好过头了,这代黑蛟连天雷都不怕了,直接来个魔王降世,把瀛鳌整锅掀了,沼海也彻底沦为其手中的禁脔。
这哪里还是什么吉祥物,压根是恶兽罗剎!
但瀛鳌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哪怕是独霸一方的狮龟,这会也派人乖巧坐着,等候吩咐。
此时的任时生看向与蛟主并肩的少女,心情复杂程度不输任春。
先前他与瀛鳌合谋,几乎将唐萤当作死人,后来从大儿子那知道对方可能是幽玄仙尊弟子,心下颇为懊悔,只是现在一袭白衣明媚的少女几乎明晃晃打在他脸上。
打个比方,你把看着穷酸的女客人从铺子扔出去,隔天这个女客人和地主走在一起,原来是地主夫人,怎么看怎么尴尬。喔,对了,对方还是你本家铺子唯一的千金,你铺子所有东西都是传承自她家而来。
任时生心里只有两个字:悔恨。
不过事情错就错了,瀛鳌灭族惨案摆在眼前,少年魔王心思细腻残忍,眼下他初掌沼海,需要搭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任家,任家也只能趁机将功补过。
思此,任时生悄悄看了几眼一脸无害的少年,心下一定,有了些把握,便开口道:“蜃主尚在沉睡,先前沼海魔物动乱,多亏唐道友出手相救。”
什么蜃主?什么魔物?任家自古就是黑蛟的看门狗,其他人见任时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哪里不明白蛟主的意思,眼神交会间立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少女身侧的人垂睫敛目,状似无意地把玩着袖口的莲纹,修长好看的手指好似有蝴蝶翩飞吻过,但就是这样一个好看的手,在不久前将自以为是的瀛鳌活生生掏心取肝。
唐萤哪里知道众人是摄于身旁人的淫威,只听对方提到魔物,不由得心一虚。
其实唐萤已经很清楚,傅莲并非人类这个事实。先前识海里的兽魄,还有血海中的黑蛟,以及最后修罗之貌的魔王,无一不在告诉唐萤,傅莲是一只半妖,还极可能是黑蛟和傅家人私通下来的孩子。
唐萤嫉恶如仇,对妖倒没什么偏见,只是任春说过黑蛟是黑水泽旧主……她扫了一圈殿内人,不说任时生一个合修大能,一个个想必都是独占各方的角头,绝不是省油的灯。
傅莲虽然是旧主后裔,但现在是个傻子,如若被他们知晓……和一只自个洒了盐抹了油的羔羊有什么差别。
唐萤暗下决心。
她必须护住娇娇痴痴的少年,免得他被生吞活剥!
这么一想,少女不着痕迹挡住少年,简单利落道:“小辈只是恰好造访此地,尽力而为罢了。”
看着几人合唱一台戏,任春嘴角都快抽到麻木。
“道友过谦了!如若不是道友,我早已拖着一条断腿,命殒泽海!”
在位的狮龟正好是当时唐萤无意间救下的修士,他一下便认出唐萤,心想少蛟主眼光真好,选中了那么一个人美心善的雌性。
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姚仙兰面色不太好看,饶是她心如止水,也受不了这样被人一直戳伤口,照那个臭龟儿子小心眼的程度,之后沼海怕是没有金丹修士愿意和自己结近亲近。
她面色越来越难看,心生不服,忍不住插嘴道:“真君大人是不是忘了还欠霞儿一个交代。”
见对方不辩场合,要在蛟主面前闹笑话,任时生也收起笑容,眸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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