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道友。”
之前的狮龟还维持人身,看到那个现出原型的同胞,一脸古怪,随即发出嗡嗡的奇异声音,那猫脸也回以同样的声音,只是更加响彻,壳下的胸腔嗡嗡嗡的,震得岛上群鸟逃窜。
“我曾叔公说有位旧友想搭船,不知道友是否方便?”
狮龟擦了擦冷汗,为自家亲戚不知死活的拦船之举有些无奈。他想着趁蛟主察觉,先征求小夫人的同意,这样之后好向蛟主交代。
“这不是我的船,不要紧的。船主请随意。”唐萤觉得对方太客气了。当然,她有点好奇狮龟口中的旧友,能和那个一座古老的岛妖成为朋友,想必绝非寻常修士。
唐萤才刚想完,就听一个声音轻起,
“小施主,好久不见。”
流涵玉润,沁入肺腑,唐萤无法忘记这个声音,是关在惊鸿钟里的那个高僧!
傅恒看到少女震惊的面孔,似笑非笑,目光微微眺远,看向少女身后,不出意外与一双充满敌意如镜子般的瞳目对上。
喔?这是,活过来了……
第五十八章 千喜殿 (十)
男人就如初次见面一样,身披素白缦衣,手执殷红佛珠,好似披雪捻梅,端得是一副低眉出尘的模样,但一双漂亮得不象话的长眸还是令唐萤头皮发麻。
幸好他的光脑袋上带着一顶宽大的斗笠,稍稍一压就遮住了那双天生犯戒的眼睛。
之前颜夕的魅惑术对唐萤来说,实在小巫见大巫。
“上次忘了多谢前辈相救,小辈一直不胜感激。”
唐萤心思敏锐,男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但处处藏有蛛丝马迹,上次她与傅莲能从惊鸿钟逃过一劫,其中或多或少就有这位高僧暗地出手相助;而后莫名出现在识海中的太阴炼形术的玉简,也只可是对方故意遗留给自己。
袖口被轻拉了几下,唐萤回头,便见傅莲紧挨着自己,模样乖巧亲昵,二人距离很近,她可以听到他胸口下有力的心跳声。
“看来施主是苦尽甘来了。”
收回探究的眼神,傅恒将目光放在少女身上。
说不意外是假,他没想到对方竟真的踏着满地荆棘,走到了这一步。
实在出色。
当初与惊鸿钟对峙的少女一身血污狼狈,小小的身躯似费力成长的枝枒,似乎在下一刻就会被摧折而死。而如今裙花昳丽,整个人脱胎换骨,就连那张脸也挥去了昔日躯壳的影子,散发出属于这个灵魂真正的光采。
现在傅恒在看向少女的脸庞,已然想不起弟子紫瑶的模样,而是真正在看着一个仙姿玉质的小姑娘。
男人目光一缓,如要问他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急于求名,放任两个天赋优秀的徒弟,让他们心性已成,执念扎根,再无回头之路。
如今他算是亲眼看到唐萤的成长,对方一路蹒跚,没有门派资源,更无良师益友,只有一具活尸相伴,自己一人却成功破茧成蝶。
也许各自的命运从出生便已决定,元琅天生过分的偏执,紫瑶藏在根骨里的乖戾,道不同不相为谋,如若当时他察觉到了,想必从一开始就不会收他们为徒吧。
无论是心性还是态度,唐萤都是他理想中弟子的模样,可惜了,他欠幽玄仙尊太多了,就不和她抢徒弟了。
大概是男人盯着少女看的目光太久了,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少女,把对方藏入自己的怀里,宽大的衣袍遮得掩实。唐萤没有觉得不对,只当傅莲变成半个妖魔,自然会排斥佛门之徒。
傅恒饶有趣味地抬了傅莲一眼。他全程看着少女身后,自然目睹了少年从凶神恶煞到纯良无害的精采转变,又见少女不排斥对方过分的亲近,反而带着宠溺的意味,几乎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大概知道了小子在玩什么把戏。
少女蛟能贪恋年轻郎君好看,就委屈自称黑泥鳅精要以身相许;小蛟崽自然能故意撒娇卖痴,对心上人理所当然上下其手。只能说视尊严为粪土的好色之心果然是一脉相传。
不知是不是唐萤的错觉,她似乎听到笑声?
压低的笠帽下传来闷闷的轻笑,男人的笑声几乎快激怒傅莲。这个来路不明的僧人身上有一种他讨厌的气息,那双眼睛更似剔透的佛珠,似乎将自己从里到外都看透了一遍。
但少女的清香近在咫尺,少年魔王垂睫掩住杀意,继续将少女抱在怀里轻蹭,心安理得地宣示所有权。此举在唐萤看来是再习以为常之事,但在不知内情的旁人看来,只怕会以为二人是亲密无间的道侣,傅莲无形中已经掐死了不知多少桃花苗。
唐萤反手轻握住傅莲,对着傅恒苦笑道:“这是之前曾与前辈提起的青莲少君。当初前辈曾予小辈的戒言,小辈未解其意,如今是明白了。”
许是见到故人,前尘旧事的辛酸一下掠过眼前,她实现了自己的誓言,将少年成功带回阳间,但如今却也不完全算是苦尽甘来……
“他既托付给你,你就无须多想。倒是施主不忘初心,日后必定大有所成。”
傅恒抿笑,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少女手执的骨伞。
魔是天地恶煞之体,渡化一魔就地圆道之说并非夸大,小姑娘大概不知道,她舍身封魔之举,已经积了何等的福德,无形中也形成了全新的气运。
若说原先少女如阴雨垄罩的小苗,风雨飘摇,稍有不慎便被连根拔起,那现在可说是阳光普照,贵人齐聚,已然有被天道呵护的趋势。
当然,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与“她”抗衡……
男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要了一间静室打坐。
狮龟方才被傅莲冷冷剐了一眼,恨不得立刻缩回龟壳跳海去。但这位佛修深不可测,修为怕是碾压自己,他两面都得罪不起,眼下听对方愿意退让,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原来唐道友和净光上师认识阿?”狮龟这是在说给傅莲听。是你家的小夫人同意让对方上船,不甘他的事阿。
原来高僧就是那位净光上师!
唐萤虽然没有感觉到对方强大的求生欲,但也很配合地点点头,难掩高兴道:“上师是我的贵人,曾有恩于我,能在此同行也是缘分。”
小室虽小,但案椅凳席一应俱全,几上还摆着一个螭龙模样的小香炉,男人随地而坐,想了想方才的场景,又忍不住摇头笑了几声,今日的确失态。
他本应心如止水,但见到那孩子,还是忍不住动了凡念,只因为他与他的母亲太过相像,一样傻,一样可爱,当然也一样的……危险。
悠悠的檀香从螭龙的鼻翼间轻吐而出,一开始还可以说是清淡,但随着香雾越浓,竟越发呛鼻,再闻不出檀木之香,只有一股山野水泽的腥味,凝在半空中的香雾开始成形,隐约间勾勒出雾鳞云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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