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服像要发作,白衣服伸出手拦住他,带着他向后退一步,拱手一拜道:“打扰了。”而后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我悠悠喝了一口茶,看来师傅说得对,在袖子里随时准备一粒清嘴丸再好不过了,能去口气还能防止口腔溃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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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庞府内哭声凄厉,哀嚎不断,庞贇的原配,正牌夫人,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伤心欲绝,庞贇并不管她,只让人押着她在休书上按了手印,扔一张纸在她脚边。到现在,她哭也哭够了,嚎也嚎累了,以帕拭泪,呆坐着。
府里的女人,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抱以同情,只有娴娘过去,搀扶起这个可怜的女人。没想过,原先的大夫人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嘴里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个贱货……”
当她是神经错乱,被人扶下去了,娴娘却站在原地久久没动,我跑过去,拿衣袖擦她高肿的脸,和破裂的嘴角,她轻轻挡开我的手:“不用了,没事的。”
端庄,柔美,又故作微笑的模样。
宅门之争,我见过,但没见过正牌夫人们真没有话语权,反倒让婢女骑在头上,豪奴欺主的,一个得宠的婢子都可以对女主人强压,随意使唤。大夫人本已不过问男女之事,刚才那一掌,应该是她万念俱灰后,用尽所有力气打出的一掌。
当天娴娘没有下厨,没有做果子,没有做任何东西,而是在房间里待着,一个人。
晚上看她房里没亮灯,我点起一支烛台,端着向她屋子走去。
三声叩响后,她来应了门。
烛火的光一下扫除了屋内的黑暗,但不知能不能扫走她心上的阴霾。我在案边坐下,小心观察她的神情,除了眼角有一丝疲倦,看不出什么。
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说:“还好庞三郎是个傻子,不会休妻另娶什么的。”
“庞将军要逼着他做,他也是会做的。”娴娘很平静地说,“男人变心,一瞬间的事。”
“既然都会变心,又为何奢望男人来爱自己?”
“因为爱伴随着利益,他爱你,他对你好,就能使你获得好处,有些是物质上,有些是心灵上。但是,也不尽然不会有损失,女人爱上了,可不就是不断在失去。”
“其实很多都是错觉吧,”我说,“以为自己喜欢上什么人,在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喜欢的是自己的幻想,以及想要被对方爱的自己。”
她轻轻笑了一下,弯起嘴角,皓月皎皎。
“我们曲大姑娘,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不是喜欢,”我深思熟虑几天之后得出结论,“是被短暂表象迷惑,现在好久没见到那个人,也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只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偶尔想起来。
“那个人?是谁?”
我不言语,她就不再追问,忽然收敛笑意:“假如是谁家公子,早点断了念想也好,当初我也该收起幻想。在这庞府见过的婢子爬上主子的床想翻身的多了,都没有好下场。包括我,嫁给少爷,也不过因为对方是个傻子,原以为傻子也好,不能人道,没想到相当能人道。”
“男人这种东西,”她接着道,“始终是女子一切祸事的根源。好男人,我是说相对好的男人凭什么看上你呀,我年轻的时候也幻想过会嫁给什么样的人,眼前尽是凡夫俗子。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终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她的言论实在太过绝对消极,我觉得这样不好,但又无法使她高兴起来,只能隐隐着急。
“颐殊你记住,男人的字典里,没有专一两个字,他们以配偶数量的多少为荣耀。”最后她说,“就算你以为这个男人喜欢你,同你两情相悦,也不妨碍他在有别人主动投怀送抱时照单不误地收下。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对,反观女子,秋扇见捐,空闺幽怨。”
娴娘经历过大风大浪,看透世间万物,无论面对何种变故,都有那样清淡凉薄的眼神。眼角的疲倦,却是真正知晓世俗历经沧桑的人才有的。然而无论身在何种困境下,总是这般处变不惊,淡然对之。
在这样的人身边,不管先前有多么无措慌乱,只要看到她就能让人莫名安心。所以我敬她爱她尊她,只因为她始终如此平静,好像这世间再没什么能掀起波澜,甚至不能激起一点涟漪。
我想,我要做到她这样。无论以后身处怎样的沼泽泥潭,甚至境况比现在还要不堪——就算一辈子做下人,也要不卑不亢,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不同流合污,不自甘堕落,将自己化为一股山泉,不能汇入大海,也不甘于流入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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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与文臣府不同,文臣府多少讲究规矩风骨,武将却相对放荡不羁,庞贇喜拉弓射箭,将后庭花园改为练沙场,闲时教几个儿子射箭,旁边婢女侍妾在蹦跳鼓掌叫好。
要去后院灶房,就得经过练沙场,时常箭就射到了脸旁边,只得拿起手里的东西一边挡一边跑,箭矢接二连三飞来追在我身后,我的窘态化为他们大笑的欢乐源泉。
庞贇还喜喝酒,与友人族兄喝过后就开始对过去的战功战绩夸夸其谈,一定要这些人捧场,夸得好了就会得封赏。门客当中有一个文人,很会夸,写长篇赋来赞颂他,就得其封赏无数,由于这个人太狗腿,庞贇总带在身边,我们都叫他狗头军师。
娴娘不喜欢这个人,这个人还经常来找她念一些酸溜溜的赋,骚扰她。我都拿扫帚把他赶走,狗腿师爷边跑边大喊:“你你你你……丑妇!泼妇!没有男人要!一辈子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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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为这样的事发生得多了,那晚我梦见了娴娘。她跟我说庞将军欺负她,她现在很饿,很难过,还哭了起来。我醒来发现汗湿枕头,半醒半梦之间不确定有几分真假。但还是爬起来溜进厨房,偷了一屉包子往娴娘住的院儿过去。
踏进院子,还未来得及出声喊一声娴娘,就听到一阵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低低压抑的娇喘。
当即顿住脚步,化身一根木头,脑袋嗡嗡地炸开,半分挪动不得。
娴娘住的屋里,一个男人伏在她身上辛勤耕耘,喘气如牛,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娴娘被他压在身子底下,也是不着片缕,上身反弓。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呻吟声还是从指缝流出。
我呆愣片刻,然后慌不择路夺路而逃。
好像走了很久,一直没有走到房间,泪水打湿脸庞,面具何时掉下来了也不知道。靠在墙壁上,缓缓蹲下身,埋进膝盖里。
忽然见傻子站在我面前,他竟然没有大骂母夜叉,只是好奇地打量我。
我叫他走开,没有心情跟他耗。他赶也赶不走,弯下腰,盯着我看。
“你……你哭什么?”他用傻子的语态坑坑巴巴地说。
好歹是在关心我,就回答:“你先答应我,发誓不往外说,我就告诉你。”
他赶紧三指指天,“我发誓!我发誓!”
我还没说一个字,眼泪就先掉下来。
“你父亲和娴娘……正在做一些羞羞的事。”
“我知道。”
在我怔忪的半息里,猛然反应过来他不是一般的傻子。
他无比真诚地讲:“我也要和你做羞羞的事。”
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跑走,还不忘踹一脚。
只不过这次踢在了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