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殊
再次回到梦境,暴雨那一夜,我又去城门淋了雨。因为我不确定不在这个时间点,以这样的方式生病,尹辗还会不会把覃翡玉找来。尤庄的后房土砖瓦墙,尹辗一袭赤焰纹广袖分外醒目,与环境格格不入。他把探额的手收回:“还烧着。”
我没想激怒他,异常乖巧,也有可能在他看来我是精神欠佳,说不了话。
他离开房间,到门边时同守门的人交待了两句。
“小姐,是尹大人安排来给你看病的大夫。”
我让他放人,他推门进来。
尽管唇色惨白,虚弱不堪,我还是强撑着坐起来,靠在床头。
他放下药箱,拿过胡椅坐在床边,他看到我,眼中一阵惊异慑动,认出来了。我看着他也在想,让他带我去长公主宴现不现实。他与尹辗此时关系如何?可能不行。
我挽起袖子,把手腕递给他。他低头诊脉,不久后:“我……”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打断他。我说,“我叫曲颐殊。”
他眼中的惊异变成了惊惶,怔忪许久,站起来,去给我煎药。他端着药碗回来之时,已经彻底冷静。他说:“我先带你回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他道:“我给你一种药,你在半夜服下,会让你吐血,气虚脉弱,差点死过去,不过我来给你诊治后会好得多,这样,我便可长久在尤庄住下。”
几日后,他搬进我在的院子。院中来回走动,交谈呼喝声音响起,还有一道明媚俏丽的女声:“公子,东西都搬完了,以后我们可以住一起了吗?”
我穿上鞋,从房中走出去,仟儿一定莫名其妙,奇怪我洇红的湿润眼眸。
但我没想能再见到她,一度克制不住情绪,鼻头很酸,碰就会落泪。
她看看我,再看看她家公子。
“仟儿,这位是曲小姐,以后你要一起照顾的我的病人。”
她真诚地道,“你好,曲小姐。”
我转身逃回房间。仟儿在身后问,“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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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时候的覃翡玉是有职责在身,但仟儿没有。覃翡玉对别人好可能是惯用的伎俩,收服人的手段,但仟儿一定是真心实意地对人好。
她会在很多个只有我和她在的夜晚听我把覃翡玉的故事念给她听。
也会兴致勃勃听我分析尤庄几个夫人之间的八卦。
还愿意配合我相信那些瞎掰的鬼话。
我们会睡在一张床,一张被子里,互相暖脚。
她在我生病时,熬药,煮红糖水,没有太多心思。
但却在她生病后一个人也没有在身旁地孤独死去。
后来,她就坐在门槛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嗑边看着天上。
我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她说:“天上的每颗星星代表了一个人,是不是真的?”
我说:“真的,我见过我那颗。”
她说:“怎么找到的?”
我说:“你看到它的时候就会发光。”
她说:“天上一颗星星陨落,就是一个人死去了,我的大概还亮着吧。”
她问我:“你哭什么?”
我也想知道。
她问我为什么戴着幂篱,我说我要去一个这趟来必须去的地方。
她说:“什么地方,好玩吗?”
我说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东西要告诉我。”
“那你去过了就要走了吗?”
“是呀,要回去了。”
“回哪儿去,好玩吗,能不能带我去?”
如果可以。
“仟儿,你是我唯一想带走的人。”
“真的呀,”她笑了,“我那么重要?”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风,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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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差不多了,我戴上幂篱,从院子出去。尤琰花骑着高头大马,驾着马车等在那里。马车上,还有惶恐不安的尤家四小姐五小姐。
之前她来找覃翡玉,做那道说得上话的转手中介主,我让她见到了我的真面目。那一刻她就知道了,我是要被送进宫中的女人。她只思考一瞬,果断掸袍下跪。
“请务必带上我两个妹妹,做个侍婢也好,通房也罢,若到时娘娘宠冠六宫,还请看在我尤家借您居住养病,薄薄恩情的份上,提携两个妹妹,她们资质如此,不求您这般宿凤栖凰,但求做一对跟在凤凰身边的青鸟,便足矣。”
不愧是商人,会做人,会做事,话说得也漂亮。
我说:“好说,我给你信函,你去找尹辗,告诉他我要自己寻贵人。”
她接过信,感激不尽地离开。不出三天就等来了结果。
马车行驶至路口,有人拦在前方。
那人一袭白衣,犹如一道鬼魅的影子,尹辗的人。
通体雪白,倒是与椎史遍身的黑很是相配。
他道:“在下季愁,后面的路,由我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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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见过他。季愁的性格与椎史大不相同,椎史活跃,他沉稳老练,除必要之外不会跟我多说话。他给我一张镶金流苏玄女面具,别的不说,这审美不如何,俗气。
他们一个白鬼,一个黑鬼,当真是一对。
覃翡玉应当不知我也赶赴长公主宴,他会如何行事,真叫人期待。
到长公主府,侍卫引我们入座,核对身份时我问:“可有狐狸面具的人?”他们说有,“这狐说先生城中大火,有那么三四个人选的狐狸面具。”
小四跟小五偷偷咬耳朵:“你说太子的是什么样子……”
前面的过场,也就谌暄跟谌晗出来耍那一套奏琴伴舞有点看头。正饮着菩提花茶百无聊赖之际,突然看见椎史进了长公主的亭子跟她耳语几句,她便提着裙裾出去了。我道:“你们先看着,我去找人。”小白无动于衷,尹辗给他的命令是除非我吩咐,他不作干扰。
有一人站在桂花树下,他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长公主上前三下五除二摘了他的面具,竟然是严庭艾。
他走以后,椎史出来,谌烟阳同他说话,笑得花枝乱颤,不住在他手臂上拍打。我隐隐有感觉,这是覃翡玉的手笔,他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回到木亭,我问小四小五:“表演进行到哪儿了?”
她俩道:“刚刚狐说先生讲了故事,可有意思……”
我打断道:“然后呢,狐说先生此刻在何处?”
她俩回答:“表演完就回长公主府客房歇着了吧。”
正想去长公主府东厢房看个究竟,却见一间木亭中送出来一套迭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那衣服样式花纹很像刚刚严庭艾穿的那身。
跟着那人,这身衣服被送到了东厢房,椎史催促一个戴狐狸面具的男人进去,那人换上衣服,身形与严庭艾相似。
椎史抱剑坐在墙头上,谌烟阳过来,不多时房内响起淫秽之声。
我在底下抬头看他,他轻挑剑眉:“穿这么少,你冷不冷?”
他不懂我为什么突然开始落泪。
父亲曾说,离别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课,却又不可避免。
他知道我什么样,却待我一如既往,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快回去。”他说,“我在这里以防长公主发现有异,进去一刀了断那短命鬼,让他再也开不了口。你不想溅血,就快点回去。”
再之后,众人走出木亭与心仪之人相谈阶段,太子请的是东城孙氏。
小四小五边懊恼边嫉愤,她俩一直嘀嘀咕咕,我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看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戴着面具,跟在太子两人身后。
那小厮就是覃翡玉,他搅合了人家的约会后,大步流星地向某处走去。已有人等在那里。覃翡玉向他拱手作揖一礼:“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