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殊
捂住伤口从通风窗翻进尤庄地牢时,衣服挂在铁棘上撕裂很大一道。梦境中的阿筝跟前世那般慌张,手忙脚乱给我处理伤处。
怪我,这一天的开始与往常无异,到了这天也没有警觉。
梦境的起始点是第一次长公主宴那天,去赴宴已经来不及。等到扮作七夫人,再在夜间满城勘探黄夕仞到过的地方。
尹辗后来给过提示,我隐隐约约猜出是他,可亲眼所见事情全貌,才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的阴暗,城府,凉薄。他坐在马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我走近求救,略微俯下身,观赏。
他来送走我那天,白布覆盖双目,这些虚伪的践行仪式看得我作呕。马车行至山路上,算着时间大抵还有半个时辰尹辗赶来拦截,我揭开白布,跃下马车,用准备好的匕首砍断马车与马链接的绳索,欲纵马出逃。
白鬼策马杀过来,我回头望去,牙错与他打斗在一起,大声喊:“牙错拖住他!”即使牙错武力不敌白鬼,至少也可拖住他一时半会儿。
如果牙错被我害死,惟一的解脱就是:这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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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马至睿顼王府,我撕开肩上的伤口,重重拍门。老管家来开了门,我扑倒在他身上,他搀扶着我急忙叫人去唤谌辛焕。
听说我是被尹辗追杀,谌辛焕蹙眉就要叫府中下人关门。我连忙道:“他追杀我是因我有威胁到他的关键,王爷定会帮我,不会不帮。”
他转过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与他扯上干系?”
我说:“因为王爷这八年来心中难平。”
他沉下眼眸,命人带我进去。
之后,黄夕仞来,兵谱又被我拿来背了一遍。他们对我用兵的信任及谋略的依赖达到了顶峰,适时我该提出见长公主的要求。夜里,谌辛焕在灯下看书,我进去请见。
灯影下,案上的一摞摞综卷是他反复研究透彻的黄栋安的用兵之道,每场战役,或大或小,事无巨细。他还说,兵败下的城,他以后要一个一个拿回来。可能这以后是等天下是谌辛焕的天下以后吧。
“王爷,奴婢想见长公主和宣齐公主。”我俯身叩首后说。
他停下翻书阅卷,“为什么?”
“奴婢知道大璩禁断卜筮,谶纬之学,可家祖确实有些天眼神通,王爷不是也见到过了吗?先前那么多次我的话也得到了验证,这次长公主府有劫难,须奴助其化解。”
他问:“你预见到了什么?”
我说:“殷仁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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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外貌之丑与行巫之事相生,就大大增加了可信度,面具的事我说还请王爷替我保密。刚被他引荐入长公主府,就面临第一次棘手的难关。
长公主府的庭院中,谌烟阳坐在高位,数百面首跪坐其下,皆俯首帖耳,颤栗发怵。
前面十字桩绑的有一人,被打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那是一个细作,这个细作定期与长公主的面首之一,可能也是幕僚之一联系。现在就是还不知道与他接头的面首是哪位,是在用刑逼问审出来。
原先我在长公主府见过不少面首,有的提着酒壶挎着半边衣裳,醉醺醺地穿过前院,好听点叫风流不羁,难听叫流浪醉汉。有的因为长公主长久不去看他,气得发疯拿剑乱砍树。还有的因为吃醋互相下毒,告状,坑害,与女人也没什么两样。
时间长了我就看懂,闹得凶的是选进来真的面首,掩人耳目的,不怎么闹安安静静的就是幕僚。有几个夜间固定出入长公主房门,不知道是找去议事还是侍寝。
谌烟阳对我道:“你既这么有本事,这便是你的第一关考验。”
我应下是,走进垂首罚跪的方阵之中,在里面穿行,一个一个看过去。
他们全都使劲低着头,面如土色,显然吓得不轻。
其实我毫无头绪,前世也并未听过长公主府捉奸细的事情。
恰在此时,有人来通报尹辗到了。
尹辗点名要见我,谌烟阳没有多想,让人把我带到中庭,尹辗走到主位的侧旁坐下,他云淡风轻,看向我的目光又很瘆人。仅仅是才从睿顼王府出来,他就知道了。
谌暄坐在左侧漆案,她颔首敛目,安静乖顺。
有人在我身后踹一脚,我不受控制地跪下。
尹辗似笑非笑:“挺能跑。”
谌烟阳放下水中花茶,并不看我。之前他们已经谈好,由尹辗将我带走,此番审问不过是做做样子。我猜尹辗也的确很想知道,我到长公主府来做什么。
我抬起头,不卑不亢:“尹大人,你要灭殷家,为何将长公主绑在一起屠戮?”
谌烟阳敲打着杯身的指腹停了,谌暄也震惊地看向我。
整间中庭寂静无声,只有微风吹动卷帘的轻响,掉在地上一根针,都刺耳。
尹辗往后坐直身体,面色不见有异:“你有什么证据?”
“我不敢说,说了小命不保。”
“听闻你在睿顼王府,有行巫蛊之事,未知之事十有八九能说中。你若用那套来唬弄人,实在犯我大忌。如此荒谬至极的事,你张口就来,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是否与殷丞相有关,长公主殿下,您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直直地看着我,我也不加逃避地回视她。
尹辗淡然处之:“殷仁惪的确求我拉拢长公主殿下,但朝中求我的人还少了吗?陛下看不惯殷氏也不是一日两日,如若有一天要处理殷氏,我也只是奉陛下之命行事。殷相近来自感岌岌可危,寻求靠山有什么不对?殷氏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想到长公主殿下有何不妥?”
谌烟阳笑道:“那请尹大人代劳,帮忙回绝,这个靠山本公主不当。”
“我并没有代他来问殿下您的意思,我没有答应,如果殿下要与殷氏彻底撇清关系,还得亲口去向殷相,您的舅父表明意向。”
是,他是没来问谌烟阳,他直接让覃翡玉设了场局。
“尹大人,您利用宣齐公主,设计她嫁给殷孝楠,好使长公主殿下不得不帮殷氏。”
“你想怎么说都可以,没有一点信儿的事。”他笑。
“但是您此举会把睿顼王卷进去,殷仁惪为了长公主殿下无法救下宣齐公主殿下,会逼睿顼王那天控制住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对睿顼王没有防备,因此导致宣齐公主被带走,与殷孝楠共度一夜,到时绑在一起,长公主殿下为了宣齐公主殿下也无路可走。”
“你好像在说戏文一般。”尹辗敲敲案面,“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书?”
我说:“尹大人,殷氏最后垮了,是为什么,您的致命一击,是什么?”
他将殷氏一路捧杀,让殷仁惪膨胀自负到开始觊觎天下,手握天下大权,要么易储:他的外孙女虽贵为皇贵妃但不姓殷,女儿殷礼乐是嫔妃,那就应该扶持她的儿子,只有三岁的十三皇子,正好做傀儡。要么,夺位。除非殷仁惪不想要傀儡,想自己做皇帝。
谁给他许天下,尹辗不给他许诺他敢吗?
越想我脑中凌乱的东西就越清晰,难道反的是殷仁惪,推到黄栋安身上,还是,他们一起密谋联合,亦或是,殷仁惪没反,到最后反的就是黄栋安?
“照你说的,长公主殿下怎么可能无路可走,”尹辗说,“就算宣齐公主与殷孝楠共度一夜,长公主殿下也不是受这些压迫的人,她会不敢带宣齐公主走,杀了殷孝楠吗?”
我愣了一下,没错,谌烟阳生性不羁,自己养那么多面首,她会害怕谌暄受人玷污后的丑闻?还是不敢违抗皇令,不会因此为谌暄去争取?她难道是坐以待毙,自认倒霉的主?
“因为陛下指婚,不从就是违抗圣旨……抗旨,也会死。”
“所以是陛下要长公主殿下死,你的意思是这个吗?”
皇帝要谌烟阳死?为什么?
谌烟阳平日又在密谋什么?她不是少有的地位极高,野心很大,手握权势的女人,但是女人,没有夫君,没有儿子,她能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我脑子又乱了,已经忘了害怕,苦苦思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