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谌晗挽弓,满弦,射出一箭。太监跑到十几丈外的箭靶处,高声唱响中靶位置。不出意外正中红心,谌晗搭下一箭前,对覃隐道:“隐生你来试试,这段时间技艺有没有精进?”
太监恭恭敬敬递上弓箭,给这位新晋给事中大人,最近皇帝身边的红人。覃隐接过,他并不熟练,每每引弦眼前都会浮现起将崇任东射下山崖的一幕。
“不对。”谌晗过来,站在他身后,贴得极近,手把手矫正他的姿势,微偏箭头调整方向,“身体绷紧,你没有对准,这样箭放出去脱靶……”
那边太监急急来报:“陛下,北彧战报,周岘败失硌城。”
谌晗放下弓箭,离开他身侧,硌城只是很小的一个城,他并不十分看重。覃隐问道:“苏将军回朝已三月有余,将帅不在战场上用,犹如武器在仓库落灰,为何不用他?”
谌晗在铜盆中洗过手,拿龙帕擦拭,不紧不慢道:“他军功无数是不错,有人说他的打法很像黄栋安,颇有当年镇国大将的风范。隐生,你觉得呢?”
覃隐低头,拉满弓弦,“巧合罢了。”
午后用过膳,徽宝阁内,谌晗站在书桌前,“朕不想让他与叛贼黄栋安联系在一起,封号赐什么好呢?”
覃隐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谌晗拿起纸看了,“甚好。”
当天下午赐旋光大将军封号的圣旨送至苏府,苏惊带着家人仆役跪地接旨,这份荣誉竟等了三月之久,他心里没有多畅快。付箬对他道:“将军不在玦城这段时间,下官已将暗网部署安排妥当,以供随时调动。”
“稍安勿躁。”苏惊负手将圣旨背到背后,站在檐下,他在等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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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琏江游廊船坞驶出一艘画舫。离开岸边很远,苏惊才对覃隐道,“近来如何?”
暗波如船下的鬼魅,无灯无乐,无光无声的画舫在江上漂荡,仿若幽灵。覃隐看看付箬:“你没告诉他圣旨上赐封的字是我提的?”
意思是他在皇帝身边都能执笔落旨,这地位不言而喻。崇任东哼笑:“原来是你啊,是我不懂欣赏了,还以为是哪个老和尚的法号。”
就朝堂局势而言,付箬已经跟他讲解分析得差不多了。沙盘展开,错综复杂的混乱,每个人牌子底下都连着好几条线,三人聚在一处,覃隐手撑在桌面,对他笑道:“昏头了?”
“不至于。”崇任东也不置气,他没那么幼稚,拿起一块木牌,“你能动得了他吗?现在。”
覃隐看一眼,兵部的一位官员,“有点难。”没有十成的把握,贸然动他只会打草惊蛇。
覃隐将那些牌子收起来,一块一块摞高,“你怎么能肯定黄栋安被诬陷谋反的事他有参与?”
“至少他不是毫不知情。”崇任东答。他在清理出来的桌边坐下,摆上碗,倒酒。
付箬不满他们二人闲话家常似的氛围,主动挑起话头,咬牙道:“谌熵不该杀了吗?他都是个废物了,难道还杀不了?难道还让他快活?”
崇任东道:“不是早就说过,要他亲手指认诬陷告密者是哪几个,叛贼到底是谁。”
付箬主张杀谌熵,崇任东不同意,他要留他活着,到黄栋安无罪的那一天,逼他亲口承认错误,翻案以正名。付箬认为不必留他,后世追还真相,改写史书,一样的。
“崇任东,你蠢如彘狗!别抱有天真想法,执迷不悟了。”付箬骂道,“害死黄将军的是他,他残暴无道,手上屠戮千万条人命,你怎可指望这种人有愧疚之心,知错能改?”
“我并不期望他能改,”崇任东肃穆而视,“他作为帝王有听信谗言,被蒙蔽的一面,我只想要他知道他错了。”
覃隐推开门出去,剩下的两人看着他,他道:“我中立,你们先吵,吵完了结果告诉我。”
江水一摇一晃,远处市井繁华,街灯万巷。他撑在船栏上看风景,舱内付箬跟崇任东争吵声传来,他提不起兴致,眼里空无一物。眼是心的窗棂,那么心也是空的。
两人来叫他时,他正在数岸边光秃秃的杨柳树。
崇任东说,“我们行刺。”覃隐说,“不可。”
他俩略感惊讶,覃隐道:“你们现在争吵出的结果都要往反方向走。”
他说争吵的时候必然都是走极端,吵赢的那个更极端。“付箬你的话漏洞百出,若赌上全军将士的尊严和暗部下属的性命,为何不一开始就这样做,要等到现在?”他淡然道,“不就是想保全大家,在这个前提下行事的吗?枉你在玦那么多年,竟这么耐不住性子。”
付箬自知失智,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崇任东你的做法太中庸,谌熵是个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他的双眸在烛光下也照不亮,阴影蒙罩,“这种人只能说死一万次死不足惜。”
他双手交迭放在嘴边,略加思索后道,“不能杀,后续麻烦太大。”
“先收集证据,到时我利用谌晗逼谌熵翻案。”站起到玄月窗边,“一旦昭示罪名,弑父法理性成立,他会动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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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晗问道:“近来父皇病情如何了?”
覃隐回答:“不再找画中人了,可找起与画中人相似的面孔来。”
谌晗听了也没多大反应,只要别再折磨他就行。他道:“那就再去给他找几个,记住,不要一次性送完,玩腻一个再给下一个。”
覃隐道,“他信画中人为虚构都用了那么久,信这种人千万里挑一只怕会更久,别人又哪里能给他轻易找出这般容貌的人来?”
“商纣王对女娲雕像起色心,作诗辱神,天降下灾祸致商周覆灭。”谌晗坐在龙椅上身体前倾,握住扶手的小臂青筋暴起,“而今背上荒淫骂名,我看他是想毁掉谌家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