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太后寿辰,百官入宴。谌晗来坐了一阵,就离开了。
后传来圣谕,意思大抵是说:朕自听闻忠相尹辗壮烈殉国,食不下咽,寝不能安。得此噩耗,悲痛难抑,哀思切切,不忍拂了太后及诸位臣子兴致,故先行回宫。
宴会中途,张琬弘忽然抬手示意安静,平稳地巡视众人一遍,娓娓道:“哀家知道近来有一些风言风语,传言哀家与先长公主之死有关。今日在此,索性全都说清楚。”
笙歌骤止,舞乐尽歇,气氛顿时凝重如山。忽有乌云掩月,夜色顿显幽暗。
张琬弘长叹:“有些话,我不是不愿跟你们说,而是说出来不好。”
“先长公主性情刚烈,不能容忍与别的女子平分爱意,这导致她的情路坎坷,姻缘难成。后来,她以为她终遇良人,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偏偏那人还是辜负了她。男子若能尽心掩饰,瞒其一生,亦无妨。明知她所求一心一意,还故意做一些事情刺痛她。直至被他利用,为他不惜犯下谋逆大罪。先长公主知道一切之后,心灰意冷,竟从城楼跃下。”
太后眼眶洇湿,以拳捶胸:“哀家至今想起,心如刀绞,哀家常自责,如果能……”
座下沉寂,宁还珏道:“先长公主遇人不淑,情深意重,痴人难自解。虽被坏人蒙蔽,做下一些错事,然斯人已逝,诸位还是不要议论她的过往了罢。”
忽然兵部齐朔起身,拱手道:“臣只知太后为国为民,心怀天下,重视国策民生,体恤百姓疾苦。田地增收,岁稔年丰,功若丘山,泽厚比天,不可能与此有关。”
又有人站起来道:“有人故意造谣生事,意图挑拨朝廷,离间君臣,实乃用心险恶。太后一心为国,清者自清,希望诸位大臣明察秋毫,不为谣言所惑,共同维护朝廷安定!”
“臣愿与太后共勉,安定朝纲!”
众人忙着开导劝慰,张琬弘的目光却穿透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侧过身子,避开视线。
覃隐刚倒好一杯酒,流盉盛满果茶花香,酒底少量,浮冰少许。
他左手扶杯身,右手托盏底,给宴会众宾都送了梅子酒。
颐殊接过:“你不是说没有面具了吗?”
她是凭他的声音和手腕的红绳认出了他。
“宁诸蒋昭回来就还给我了。”
颐殊微怔:“你为什么给他们?”
他低头用小刀去除信梅的核,果肉投进酒盏。
“我能给你不能给别人吗?”
过了许久,她还在看他。覃隐抬起头,跟她四目相对。
“姝儿。”太后向她招手,面目和善可亲,“来,哀家问你点事情。”
她坐到她身旁,张琬弘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在膝上,“你收藏的元逸夫人书稿,从哪里来?”
她不愿说,张琬弘轻拍她的手背,抚摸她的头发,借此打消顾虑,“你说出来,哀家不会怪你。”又道,“哀家听说你身子骨不好,至今未有夫家,你看皇帝可好?”
覃隐着一身太监服,就站在她身后。
“禀太后,那书我没读过,以为捡到了宝,您罚我罢。”
她眸中泪光盈盈,神情无辜而可怜,看得人都为之动容,生出怜爱之心。
张琬弘慈爱神色更甚:“哀家怎么会罚你呢?只要你把剩下的……”
“太后,臣女虽没读过第一册,可是后边的几册分明说,先长公主不是这么死的啊。”
张琬弘布满细纹的眼角抽动,薄唇怒颤。
颐殊缓慢起身,凑近太后耳旁,“剩下的几册,的确都在我这里。”
她用指尖点点自己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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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隐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微微偏头,藏在夜色中的影子终于到了光亮处。
酒盏倾翻,宫女惊叫,有人被这惊叫声骇住但尚未完全知道发生何事,有人在宴席边沿已经看到了逐渐逼近的手持长剑的黑色甲胄,身下不明液体不知是打翻的酒还是何物。
禁军从四面八方向中心围拢,试图像围猎那样将人全部聚在一处。中间狭小的地方,是猎物惟一可以活动的范围,如果猛烈反抗,就会伤到自己,或无辜的同伴。
颐殊迅速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他自黑暗里走出,已经换了一张脸——他本来的面目。
他从身旁侍卫冰冷的尸体腰间取下长剑,忽略了她,放在张琬弘的颈上。
“寅时之前,张灵诲赶不及救你,太后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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髹案上侧翻的瑶光琉璃玉壶才滴下最后一滴酒液。
被挟持的人质当中,外边一层是太监宫人,内边才是朝臣内官。魏子缄盘腿而坐,闭目沉息。谢謦寒抱膝靠坐在他身侧:“这就是你们说的他说的谈判?”
范锥的转述应当没错。为给谈判增加筹码,魏子缄已经将各州五十一县的调度决策权交给他了。还有手底下官员的信任,他替他向这些人做了担保,若有所遣,在所不辞。
从前他就没懂,而今彻底不懂。魏子缄不置评判,摸不清他走的哪路棋。
谢謦寒又转向陆均:“陆大人,你说句话啊。”陆均跽坐,一言不发。
张琬弘神色如常:“廉历十一年,尹辗任镇西将军,平叛辽西动乱,十二年,沿海倭寇横行,骚扰边境渔民,尹辗带军清剿,此后十余年间,化解内外危机,处置各大军务。每一次他都如期交还兵权,没有一次生过不臣之心。
“尹家存在几百年,几千年,从来没有出过你这样的人。暗使阁之前直接归帝王号令,尹家就是皇帝的一把刀,一把赤血染红,忠魂埋骨的刀。但是你,如今让这把刀,让尹家沾染了污点。你兄长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没有他,你以为你能、你有资格站在这里?你不过是嫉妒——”
剑身往上抬,贴着她的下颌带得头颅略微仰起,意思是让她小心说话。
张琬弘瞳仁侧移至右边眼眶,以一种骇人的眼神盯着他,道:“尹辗手握兵权最多的时候,一度权势滔天,盖过天家威仪,这样的他都尚且不敢反。你不过区区三千禁军,手中资源寥寥,资历浅薄,威望不足,又怎么敢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宫门敞开,殿外萧寂。覃隐始终看着宫门方向,甚至不曾低头看她一眼。
清亮说,那个人戴着一张狐狸面具。他想与他正面较量,面具之下。
尉前宗之死的可怖之处在于,知道这件案子为何悬而未决的人都心生恶寒,摆明了他可以用另一张脸来杀人。正常人几乎是立刻就能联想到天子画舫及钟灵山的两次刺杀。
他没有与刺客同时出现,而第一次有目击证人,第二次皇帝在山中遇刺时,只有他与皇帝二人——解释不了的巧合,便是最大的嫌疑。
“太后说得极是。”他坦然道,“尹辗不敢反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不是尹家的人,我是。”
“璩渊之变叛逃的暗使阁统领,正是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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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梦)
“颐殊姑娘,您这边走。”
尹府管家站在密道尽头,笑盈盈地看着她。
“家主临走之前说,依您的毅力,一定会破了阵法,有朝一日。”
他打着灯笼,引她在黑暗当中前行。
“他说若是他死了,也放您进来。前边就是七杀阵的终点,尹家历代保守的秘密。像一个墓室对不对?”灯笼照映壁上刻的石画,像是西周时期,又像是汉代墓葬所具。
颐殊指尖划过石壁,“为何都是女性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