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牧野致功,天亦革命。今者,天下大乱,百姓涂炭,前朝社稷动荡,奸佞当道,赋税如山,民不聊生,饥寒交迫。新帝见天下黎民苦痛,立志除奸兴邦,乃顺应天命,应时而起,革故鼎新,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天下英豪共推举,众志成城,遂平定乱世,匡扶正义。
先帝无德,天意已改。天命所在,人心所向,故顺应天命,承天下之望,平定内乱,泽被苍生。今大势已定,百官齐心,四海归心,天下太平。天意昭昭,众望所归,愿天下共治,共享太平,传诸后世,万世永赖。
覃隐下朝,乘龙辇回天愔阁。近臣奏事,一律入天愔阁。前朝皇帝书房徽宝阁拆拆卸卸,梁柱楠木都被承卿宫的地龙当作原柴烧了。座下三人跪立,上身伏得很低。
银盆中净手后用鲛绡擦拭。他问他们:“孩子哪里去了?”
其中一名男子答道:“那妇人说、说是我们抓错了,小人害怕废帝责罚,大伙儿一商量把孩子送人了,各自跑路……至于送的哪户人家,我们也没在意……”
“陈氏,”皇帝转向旁边站立那人,“你算是被朕所累,朕倾尽全力定帮你找回孩子。”他又问跪着的人,“既是以皇后母族亲人威胁,为何不将大人虏去?”
“可、可能是大人不好控制。废帝软禁在宫中,送个孩子进去容易,送大人进去难。”那人说完,与同伴交换一个眼神,又伏低身子。
他将几人打入牢狱,又命人去找。“谢陛下!”簪儿喜笑颜开,叩首谢恩:“今日既来了宫中,民妇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去看望皇后娘娘……”
“不行。”面上仍是笑容可掬。
簪儿虽低下头不作声,实际是在白眼乜他。
皇帝又道:“陈簪姑娘的金缕蚕庄生意近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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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七日,酆从两国交界处退兵。
他不敢打。与其说是对当朝新君贤德的承认,不如说是对如今大璩国力的忌惮。有人认为,边防需继续巩固,不可松懈,巡视边疆,安抚军民,以保国家长治久安。也有人认为,若不加以威慑,恐其来日卷土重来,应遣使赴酆国,明示我大璩之威严。
魏子缄任丞相,他对现有秦纩、钟弼等武将不甚满意,谌旳很早见形势不对就回封地,后传书至玦自请降爵削藩。新君修书三封请他出山,三请三辞,若不是朝臣极力阻拦,皇帝恐怕要三顾茅庐。后留得思贤若渴,不计前嫌,唯才是举的美名。
良禽择木而栖,然鹿死不择荫。春秋时期楚国因统治者无能,良臣受到迫害而出走,导致人才大量外流。秦对前来避祸的人才,提供庇护,出类拔萃者,高予之宫,重予之权,或拜为相、将。六国人才源源入秦,故秦得大统。
殷商,高汤曾五次派人“以币聘”伊尹朱辅治国政,后来伊尹朱助汤灭掉夏桀;战国,燕昭王恭拜郭隗为师,并照他的意愿在易山筑黄金台,又名招贤台,专用来广纳天下人才。
酆国国主公羊祜曾效仿汉高祖发布招贤诏令,此令一出,天下人皆知这文虽不言明,但字字句句都在透露出渴求吸纳元逸夫人这般人才的野心。
但,元逸夫人必须死。对统治者来说,要为其所用,要有利用价值,要稳定社稷江山,但不能动摇统治根基。在民间影响力过大,被人民赋予政治地位,皆为当权者不能容的。
有人说,内战都是因元逸夫人的田地改良引起,元逸夫人不该死吗?地方贪官从中捞了多少好处,怕是历代以来都不敢想的。元逸夫人自己可以分文不取,但她能阻止当权者兼并土地因分账不均,大打出手,祸乱相踵,致内部战火燃起吗?
诚然,尖锐的矛盾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下,是田地改良刺破了这一虚伪假象。依太极之说,阴阳伴生,有阴必有阳,有阳必有阴,从百年之后来看这是好事,如此便足够了。
魏子缄来觐见,覃隐在豫园苏葛亭喝茶。他将弹劾折子拍在他面前,“科举制还怎么改,陆均一天叫人弹劾自己八百回,一点做得不好就递呈辞官归乡,是你当初纵容了他。”
“坐。”摆上茶具,“陆均有这样的抱负很多年了,一有机会践行,就想做好,恨不得事必躬亲,亲必完满。这些事情朕不如你们处理得当,你们看着办罢。”
“你只负责留美名,恶事都我们帮你做了是吧?”魏子缄坐下,拿起茶盏,相当不客气,“还有皇后,她负责挑事,我负责平事,你负责做和事佬,是不是?”
“陛下——”忽然,太监来报:“废帝,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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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銮殿断水断粮,坚持了一个月零八天,方牒的尸体吃得只剩一只手臂。
覃隐淡然将茶水洒进旁边的花坛,缓缓吩咐道:“按帝王的规格入殓,葬入皇陵。对外就说他很有骨气,绝食而亡。”
魏子缄不知该说什么。见他气定神闲,他自己好像也被感染,“要下雨啊这是。”
“可不是吗,天阴沉沉的。”太监接话,又道,“好在换了新天,日月昭昭。是以新日更耀眼更明亮才能照拂黎民百姓,这不是以酆国……”
“不,我想赢。”
上位者分配赏赐,不给的便不能抢,下位者转而去争抢被赏赐的机会,内斗厮杀至头破血流,如笼中困兽以供上位者观赏,早就不想干了。
谌晗赏赐他的都是对他的补偿,抢了他女人的补偿,定了他死期的补偿。
他希望他忠君赴死,为大璩去死,为他去死。
魏子缄看他,他整个人都阴郁至极,但又贵气逼人。
“废帝死前,将两幅谌家老祖宗的画调过来了……就是说换了个位置……不知是何意。”太监派去敛尸的人回禀,为转述清楚斟字酌句地道。
“烧了,全部烧了,正銮殿也烧。”顿了顿,“宫殿不烧,免得说朕劳民伤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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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愔阁,灯明烛晃。皇帝在竹翠屏风后松衣解带,太医拎着药箱等在前。
这太医不是别人,正是清亮。他神情忧愁,又有些不安忐忑。
“我有什么病症隐疾你是最知根知底的,尹家血脉里带的,也没有办法。”外裳搭在屏风上,“之前可以不在意,做了皇帝,就不行了。”
清亮脸皱成苦瓜,“这个月第三次,是不是太频繁了,身子吃不消……”
皇帝只着中衣从屏风后绕出,“她想要孩子,我又必须有子嗣,这法不得解。皇后这人,你与我相处这些年也悉知,她不是常人。我们之间历来有默契。”
背叛一次绝无修复可能的默契。
“醉美楼赎买的雏子她都能全部找到,一一对述——你说我敢吗?”
清亮默不作声,皇帝道:“换衣服。”
清亮提一口气,“可是霄贵妃她——”
皇帝道:“去换衣服。”
霄云宫中陆均之妹陆霄正在浴桶中沐浴,俄尔烛灯尽灭,眼睛被宫人蒙上白布。
“三四十年后一统大业,说不定就可以穷奢极欲,纵情声色了。”他的手搭在他的肩,还在开顽笑,“但若今日皇后弃我于不顾,致国力倒退,就见不到那天。你就当是为稳固江山社稷,安定朝野人心。”
在背后轻轻一推,门悄然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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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皇帝……这两个字听着就恶心。
她在同意做皇后之前,将他过去查个底朝天。这些曾被他赎买的女孩子十三、四岁,想被卖进青楼时不过十一、二岁,他不是依外在条件品貌学识挑的人,他就是按年龄。
最小的今年十岁。她与她对坐,目目相觑,问不出口。小姑娘说:“公子那段时间饱受精神折磨,”接她进来的嬷嬷使劲眨眼,才想起来改口,“陛下说睡不着让我唱歌给他听。”
行。都买通了。她起身离开。小姑娘哑口无言,嬷嬷也哑口无言。其实都是找的借口,但是封后大典不会因为她找的拙劣借口,犟种般的抵赖精神而推迟。
封后大典上哭得跟个傻子似的。
仪式结束以后,第一件事,除集天下英才编稿着书外,就是提拔选任女官。她将簪儿及那女官叫到跟前:“如果关闭醉美楼,你的蚕庄能接纳一部分人谋生吗?”
簪儿思考后说:“只能接纳部分。”
女官道:“是否有别的可行之法?据调查,醉美楼会绣工的姑娘十之有九,愿意做绣娘这项工作的不足五成,原因还是月钱少,费眼睛,长时间坐着腰酸背疼,还会被客人挑剔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