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行点头,“今日父皇公然将赵贵妃带到宁和殿,让她在各国使臣面前露脸,这显然已经威胁到了皇后的地位,你瞧今日皇后着急给衍王选妃便知,她知道自己在后宫斗不过赵贵妃,因为赵贵妃有父皇相护,她要想保住自己后宫之主的位置,唯一的办法,便是衍王这边,只要衍王站稳了脚跟,赵贵妃暂时是没有办法撼动皇后的地位的,而衍王要想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找一个身份强有力的王妃是最快的办法。”
“可是今日二皇兄拒绝了。”萧锦颜道。
萧景行与她分析,“所以说,皇后会成为衍王的负担,她太过着急,反而适得其反,今日赵贵妃就是故意那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父皇对皇后和衍王生出戒备,而显然,她成功了。”
萧锦颜还是有些不理解的地方,“可是,这和你送寿面有什么关系?”
萧景行忍不住戳了戳他的额头,“赵贵妃说的没错,君子远庖厨,即便我不这般想,父皇也会认为我把时间浪费在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而忽略自身的修习,我这般做算是收敛锋芒,今日衍王送的礼物是一架笔筒,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但他能够仔细地观察到父皇御书房里的笔筒,足以说明他的细心与周到,这般不动声色的表现自己,定能博得父皇好感。”
“这些年,皇后的光芒虽然渐渐被赵贵妃所掩盖,但只要她还在皇后的位置上一日,赵贵妃就永远登不了后位,皇后便永远都是赵贵妃的眼中钉,再加上赵贵妃膝下无子,皇后有衍王这一嫡子,今日衍王得了父皇好感,你觉得赵贵妃还坐得住吗?”
萧锦颜张了张嘴,“所以说,我今日讽刺赵贵妃无子,还算是无意间帮了皇后一把?”
萧景行点头,“衍王出了风头,你又那般给赵贵妃难堪,她便使计离间父皇和衍王,此计着实高明。”
如今储君之位已定,燕帝尚算康健,无论燕帝心里继位的最佳人选是谁,他都不会容忍此时此刻便觊觎他帝位和储君之位的人!
萧锦颜暗暗乍舌,随随便便一场宴会便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若是皇兄不说,即使她心里有所戒备,也不会想到这般深。
所以说,能够在皇宫里存活这么多年,脱颖而出,谁又会是善茬?
萧锦颜觉得,自己即便活了两世,知晓许多的前世,也万万没有这般心机。
见她沉思,萧景行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你这个小脑袋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与你说这么多,不是想让你做什么,而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这些年你都不在宫中,对其中的许多勾心斗角都一知半解,如今既然回来了,便要做到十足的准备,至少,不会沦为别人的棋子而不自知。”
萧锦颜沉重点头,她能够一举收拾了赵其锐,靠的不过是出其不意,身处暗中方便行事,若是让她与赵贵妃迎面撞上,指不定谁胜谁负……
“颜儿,我之所以不希望你与楚卿白往来,不说别的,便是一点我便不愿意。”
转来转去,萧景行又将话题引了回来。
萧锦颜拧眉,“哪一点?”
萧景行道,“今日,楚卿白只用了一句话便将赵言承革职在家,不动声色,根本压得父皇和赵家没有还手的余地,这般心机城府,不是你能够招架的。”
他的声音里已经含上了担忧,今日他虽接待青夜国使臣不在,但是消息这种东西,不消片刻就能人尽皆知,尤其是在皇宫这种地方。
楚卿白不咸不淡的一句,自己的皇城门口被侍卫拦下,道是他许久不回京宫里的人都不认识了。
这话听起来并无异常,也是事实,但是,他楚卿白是谁?南燕唯一的异姓王爵世子,又是南燕的大功臣,说是别人不认识他并无可能,他要说的,便是父皇有意刁难。
刁难有功之臣,即便是事实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尤其是各国使臣面前。
所以赵言承自然而然成了那个替罪羔羊,事关父皇名声,不止赵言承,便是赵家所有人都不能说一个不字,只能受了。
要说楚卿白不知道事情的走向吗?依他的心智根本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一开始就是冲着九城兵马司统领赵言承去的!
萧锦颜很快便想到这一点,一时静默无声。
好半晌,才道,“他为何要针对赵言承?”
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恩怨才是。
萧景行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楚卿白此人神秘得很,我之前派人查过,但是回来的消息却是一片空白,这些年除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他赢了多少场战争,开扩了多少领土,其他的都一无所知,他行事也向来让人捉摸不透。”
“皇兄你让人调查他?!”萧锦颜有些不高兴。
萧景行看她,“怎么?我关心一下自己的妹妹不可以吗?你喜欢他,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对他知根知底!”
萧锦颜脸刷地红头,结巴道,“谁,谁说我喜欢他了了?”
萧景行挑眉,“好啊,既然不喜欢,那正好我也不太赞同你跟他在一起,以后你也别往昭王府跑了,父皇不容他,索性就让他毒发身亡好了,一了百了!”
萧锦颜又急又怒,恨不得站起来跺脚,“皇兄你胡说什么呢?!”
萧景行见她真急了,便不再逗她,而是语重心长道,“父皇容不下昭王府,楚卿白势必会与父皇为敌,我不知道他为了保住昭王府会做出什么事,总之,你定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他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萧锦颜郑重点头,“我知道了,皇兄放心。”
无论楚卿白待她如何,她都相信他,这是一种执念,从前世到今生,楚卿白都是她心中抛不下舍不得的唯一。
但是皇兄将她视若珍宝,她也不能叫他担心。
见状,萧景行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颜儿觉得,那位怀王殿下如何?”
“你是说青夜国的怀王?”萧锦颜有些奇怪,“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景行道,“他今日是故意接近你的。”
萧锦颜眨了眨眼,“所以呢?皇兄是想说他对我有所图谋?”
萧景行点头。
萧锦颜忍不住笑道,“我知道皇兄在担心什么,他无非就是想着利用我让父皇出兵助他,他那点心思我一猜就知道。”
萧景行失笑不已,“看样子我是白担心了,颜儿什么都看得清楚。”
萧锦颜颇有两分得意地哼了哼,“那当然,我心里有分寸的,皇兄放心。”
萧景行道,“颜儿什么都知道了,我却是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萧锦颜嬉笑道,“既然皇兄没什么说的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萧景行忍不住幽怨地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女大不中留!”
萧锦颜接话,“留来留去留成仇,所以,为了不与皇兄成仇人,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扒起身子跑了。
萧景行只能无奈摇头。
萧锦颜出了东宫,花月已经命人备了马车等在宫门口,见她出宫,迎上前道,“公主,城中已经宵禁了,我们坐马车出宫方便些。”
萧锦颜点了点头,迈步往马车走去。
城中戒备森严,若是步行出宫难免耗时,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马车上有长公主的标识,没有人敢拦。
马车顺畅地到了昭王府。
楚今特意让人留了门,守在门口的小厮靠在门框边上打哈欠,听见马车的声音,忙揉了揉眼打起精神。
“锦白姑娘回来啦?”小厮殷勤地上前见礼。
楚卿白并未告知别人她的身份,萧锦颜便也不提。
点了点头,问,“世子呢?”
那小厮道,“世子方才回来便回了倾雪院,似乎醉的不轻。”
萧锦颜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花月打发了车夫回宫,上前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还要去看世子吗?”
对于她自觉改口,萧锦颜弯了弯唇,往府内走去,边走边道,“世子的伤口已经两日没清理过了,我必须要过去看看,你不必等我,先回去睡吧。”
花月打了个哈欠,声音都迷糊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公主您也早些回来歇息。”
萧锦颜点了点头,在分路口与花月分开。
到了倾雪院,里面安安静静的,只有微弱的风声吹得屋檐和长廊上的风灯在晃动。
光影斑驳,萧锦颜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凉,加快脚步往主屋奔去。
主屋内还亮着烛火,楚今刚刚伺候楚卿白睡下,出来便见萧锦颜急匆匆地跑过来,奇怪道,“锦白姑娘怎么了?怎的这般急?”
他还是习惯唤锦白姑娘,而且工资也交代不让别人知晓萧锦颜的身份。
萧锦颜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担心世子睡下了不方便给他看伤,便走得急了些。”
楚今不疑有他,他让开门口的路,道,“公子方才不舒服,我让人煮了碗醒酒汤来,现下刚刚睡下,锦白姑娘请进吧。”
萧锦颜有些犹豫,“既然你世子睡下了,我,我还是明日再……”
“是锦白来了?”屋中传出楚卿白尚有些不清醒的声音。
楚今道,“公子还未睡着,想来是伤口疼了,锦白姑娘还是进去看看吧。”
萧锦颜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楚今先一步将剪刀等物拿出来,而后道了句,“我去给锦白姑娘煮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便出了屋。
萧锦颜默了默,在屏风外踌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楚卿白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见萧锦颜进来,颇有些愧疚道,“这么晚了还要劳烦长公主走一趟,卿白实在过意不去。”
萧锦颜心头哽了哽,半晌道,“世子还是唤我锦白吧。”
楚卿白看她一瞬,顺从点头,“好,锦白。”
萧锦颜这才走上前,见他只着寝衣盖着被子,一时有些脸热。
声音有些微弱,“我要给世子的伤口上药。”
言下之意便是将被子掀开。
楚卿白依言照做,他面上没什么异常,萧锦颜定了定神,然后拿起剪刀重复做了许多回的事情。
伤口已经溃烂得越发严重了,周围出现了红肿发脓,萧锦颜眸子寒了寒,“世子今日喝那么多酒,伤口已经开始反抗了。”
声音有些凉,楚卿白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梁。
他不说话,萧锦颜也不再说话,认真地将伤口上的腐肉剔除,又将化脓的地方全部清理掉,然后将药粉洒上去,再拿绷带将伤口包扎好。
弄好之后,将另一只腿上的伤口一并处理好,遂抬头,见楚卿白面上仍有红晕,眼神也不似平日清明,明显是还没有完全酒醒。
“世子,”萧锦颜动了动唇,有些无奈地唤。
楚卿白抬起眸子与她对视,萧锦颜道,“我早说过,世子若是不想好起来,可以与我直说,不必如此浪费彼此的时间。”
她声音凉薄,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知道她是真的动怒了,楚卿白收敛起脸上随意的神情,认真地盯着她,“颜儿为何瞒着自己的身份?”
他声音幽怨,萧锦颜一时愣在当场。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我……”
她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
她瞒着他,不过是怕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应该怎么以萧锦颜的身份面对他。
可她似乎忘了,重活一世,对于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去,楚卿白并不记得。
“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与你说。”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楚卿白扬眉,“此话何意?”
萧锦颜犹豫半晌,不满道,“可是你也没认出我来啊?”
楚卿白眼尾微勾,还学会反问他了?
萧锦颜声音委屈,“我们虽多年未见,可你并未一眼认出我来,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告知你我的身份?”
她想了许久,她觉得,自己之所以一开始不挑明,并非全然是听父皇的话,而是她打心眼儿里就期待他能认出自己。
楚卿白一时无声,竟是被她堵的不知如何反驳。
萧锦颜偷偷看他一眼,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解释,萧锦颜只得想个折中的法子,道,“我一开始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是你一开始没认出我来也是你的不对,所以咱们扯平了,谁也不要埋怨谁,好吗?”
楚卿白默了片刻,突然抬头问,“那你一开始有认出我来吗?”
如果他们不是在昭王府重逢,如果没有楚今介绍,再相遇,她会认得自己吗?
萧锦颜一愣,会认出他吗?
答案是会!
今生能一眼认出他,是因为拥有前世的记忆。
可在前世,十年后相遇的那一刻,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那身清冷卓绝的气质,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那张如水墨画般出尘绝世的脸,这世间,绝无第二个人!
楚卿白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眸中隐隐透着期待。
萧锦颜微微垂下眸子,好半晌不说话。
楚卿白的眼从期待转换为失望,再恢复平静,屋中一时静寂无声。
过了许久,久到萧锦颜觉得垂着的脖子都僵硬了,楚卿白也未曾开口说话。
她浅淡的声音响起,“时候不早了,若是世子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疏离。
楚卿白没答话,甚至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萧锦颜压下心里头涌起的酸涩,有些落寞地转身欲离开。
手腕处却突然被人一把握住,拦住了她往前的步子……
“我知道是你。”清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锦颜惊诧转头,愣愣地看着他。
楚卿白眸中隐有水光涌动,似漫无边际的黑暗夜空中的一颗星,“我知道是你,只是你不说,我便以为你有难言之隐不愿意说,我只好当作不知。”
萧锦颜脑子里一阵嗡鸣,对上他温柔缱绻的目光,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说他一开始便知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是萧锦颜,可是他一直当作不知……
“小白哥哥……”脑海里将他的话翻译成了千万种,为自己找了好多不心动的借口,却始终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轻轻唤出口。
楚卿白扬起笑意,抬手对她招了招,“小锦,过来。”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般,萧锦颜看着他柔和的目光,脚步不受控制地靠近他,直到脚尖触到床边,她猛然惊醒,慌张道,“时,时辰不早了,我,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拔腿就跑,只是手腕还被抓着,萧锦颜有些无奈地转身盯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楚卿白手腕微微一动,放开了她。
萧锦颜转头就跑,慌乱间只留下一句,“你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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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花月惊讶地发现自家公主不仅不去膳厅用膳,甚至都不去倾雪院一步。
她奇怪道,“公主,您今日是怎么了?”
萧锦颜正在清点自己已有的药材,闻言她不答反问,“那株惑心草呢?”
花月道,“就在屋中的窗台上呢,我去帮您拿过来。”
说完便一气呵成地跑进屋抱着惑心草回来,将惑心草放在石桌上,花月仔细打量了几眼,“公主,我怎么瞧着这惑心草不似之前那般鲜嫩呢?”
萧锦颜目光扫过惑心草,“的确不如刚拿来的时候有生机。”
虽说枯萎的痕迹不明显,但时日一长,这惑心草必定活不下去。
花月道,“我每日都在给它浇水啊,那位孤月姑娘不是这样就养活了吗?”
萧锦颜盯着那惑心草半晌,索性道,“我今日便将它晒了,免得枯萎之后失了药效,你去帮我拿个泥铲来,我将它挖出来。”
花月应声跑开。
萧锦颜蹙眉盯着那惑心草深思,这东西本就长在极寒之地,虽说南燕靠近北方,冬日也寒冷,但是南燕边境和燕京的气候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这惑心草养在燕京逐渐枯萎是正常情形,除非有特殊办法将它养着……
“公主,大事不好了!”凝神间,花月匆匆跑来,没带来泥铲,反而带回了一脸的着急。
“出了何事?”萧锦颜沉声问。
花月忙道,“我去给您取泥铲的路上,无意间听到府中有人议论,道是赵府出事了,赵家二夫人突然逝去,现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萧锦颜刷地起身,眉目间一派冷然,“可知赵二夫人的死因?”
花月摇头,“只听说赵府传出话来,说是二夫人是因病去世,太子殿下和徐太医奉旨去了赵府,汝南王也去了赵府。”
萧锦颜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与拇指摩擦了一瞬,骤然道,“我们也去看看!”
花月连连点头。
两人刚出韶兰院,隔院也正好出来两个人,正是楚卿白和楚今。
萧锦颜顾不得许多,垂首往府门走去。
“小锦。”楚卿白开口唤她。
萧锦颜后背微僵,停住脚步。
花月和楚今眨了眨眼,相视一眼,他们何时这么亲昵了?
楚今推着楚卿白上前,抱拳行礼,“锦白姑娘。”态度比之过往更加恭敬。
萧锦颜觉得,这应当是他知晓了自己身份的原因。
楚卿白道,“小锦这是要去何处?”
萧锦颜笑得有些僵,“没什么,就是想出去一趟。”
“小锦可是知晓了赵家的事?”楚卿白丝毫不客气地揭穿她。
萧锦颜无法,只得点头道,“我过去看看情况。”
楚卿白缓缓一勾唇,“正巧,我也有此打算,不妨同行?”
萧锦颜有些惊讶,“你也要去?”
楚卿白挑眉,“怎么?有何不妥吗?”
萧锦颜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快走吧!”
说罢,四人一并出府去。
赵府如今上下一片混乱,上至赵家家主赵恒风,下至看门的小厮,都忙得人仰马翻。
赵二夫人乃是汝南王嫡亲妹妹,汝南王乃先帝亲弟的嫡长子,赵二夫人又是先帝亲封的淑慧郡主,无论是就她的身份而言,还是赵家如今的帝位,她的死都势必会引起轰动。
萧锦颜几人到的时候,门外的小厮先是惊讶,随后便恭恭敬敬地行礼,“不知几位是?”
他们没见过几人,但是能够在上京城随意走动的,势必是身份尊贵之人。
花月趾高气昂道,“长公主殿下和昭王世子亲临,还不快进去通报?!”
小厮愕了愕,随后连连点头跑进府去。
没多时,小厮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脸色煞白煞白的,声音发抖,“长公主殿下,世子殿下,我家老爷说家里有些要事不方便接待二位,还请二位改日过来,届时定好生招待二位。”
萧锦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家主是有什么要事不方便见客?本公主今日亲自前来拜见,赵家主焉有不见之礼?”
小厮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早就听闻长公主嚣张随意惯了,人家主人家都这般拒绝了,还强势不走。
“公,公主,还请公主恕罪,我家老爷确是有要紧事办,这……”
“可是颜儿来了?”萧景行从里面走出来,楚今跟在他身后。
一见他,小厮更是吓得身子瑟瑟发抖,“太,太子殿下。”
萧景行道,“颜儿和世子是孤请过来的助手,让他们进来吧。”
有他的命令,小厮焉有说不的胆儿,只能咬紧牙关避到一旁。
“太子殿下。”楚卿白拱手一礼。
萧景行目光打量地看他一眼,道,“不必多礼,先进来吧。”
几人随着萧景行入了赵府,见周围没有赵家的人靠近,萧锦颜凑上前问,“皇兄,事情如何了?”
萧景行带着他们转过一个廊角,“赵家一口咬定堂姑是因疾病去世,经徐太医检查之后,的确发现她体内有旧疾,但是叔父坚持认为堂姑是被人害死的!”
萧锦颜拧眉,“被人害死?”
萧景行眉心拧起,“堂姑脸上和手上都有多出淤痕,明显是生前受过毒打,叔父因此咬定堂姑是被人打死。”
听他这么说,萧锦颜立刻就想起了昨日晚宴上,她随意一瞥时看见的。
她道,“皇兄,你带我过去看看吧。”
萧景行颔首领他们往赵家二房的主屋过去。
边走边道,“听说是今早进屋伺候的下人发现的,那个时候便没了气息。”
萧锦颜疑惑,“那这么说来堂姑应当是出事有一会儿了,下面的人都没发现?赵家二爷呢?他没有宿在主院?”
闻言,萧景行嗤道,“据说赵二爷前些日子在外面带了个风尘女子回来,他一门心思都放在那女子身上,而且他院中本就有好几房侍妾,极少宿主院。”
萧锦颜了然,几人沉默着没多久便到了主院。
院子里站了许多人,赵家各房的主子,不论嫡庶都在,笼统算起来有二十多个人。
见萧景行回来,身边还跟着萧锦颜和楚卿白,众人神色微闪,没什么异样地行礼。
赵恒风最先走上前来,“不知长公主亲临,有所怠慢,还请公主恕罪。”
萧锦颜懒得在这儿跟他废话,直接错身往前,“我进去看看堂姑。”
说罢,直接往里走去,萧景行和楚卿白留在外,赵家众人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阻拦。
一入屋中,入耳便是一阵鬼哭狼嚎声,是赵恒裕趴在床边,对着赵二夫人的尸体痛哭流涕。
他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有些时候了。
萧锦颜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只见赵恒风神情万分哀痛,对她的到来无所察觉。
倒是背对着她的徐太医和汝南王先发现了她。
汝南王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一身深蓝色衣袍衬出轩昂气阔,他正听着徐太医的检查结果,察觉到萧锦颜转过身来。
萧锦颜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眸,一时有些动容,垂眸福身见礼,“叔父。”
汝南王看了她好大一会儿,才哽咽道,“颜儿怎么来了?”
汝南王在燕帝登基的第二年便去了汝南封地,每年也只回京一次,与萧锦颜和一众皇子的交集都不深。
但他是先帝的兄弟所出的长子,是燕帝的堂弟,与萧锦颜之间有一层血缘关系,中间便少了几分生疏。
萧锦颜道,“我听说了堂姑的事,所以过来看看,叔父您节哀。”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这般说了一句,汝南王沉重点了点头,“我知道。”
萧锦颜也知道随便一句话并不能宽慰到人,索性看向一旁的徐太医,问,“徐太医可看出什么异常?”
闻言,徐太医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汝南王,又看向在床边哭得旁若无人的赵恒裕,叹道,“就臣看来,淑慧郡主的死颇为蹊跷,她身体内有常年累积下来的旧疾,手腕和脸上又有新伤,只是不好检查郡主身上别处是否有伤,所以无法断定死因到底为旧疾还是新伤。”
萧锦颜沉吟,徐太医方才的眼神很明显,赵家认为堂姑的死为旧疾,叔父却认定是因为新伤,而徐太医不好进一步检查,只怕赵家的人也不会肯……
她抬起眸,看向汝南王,道,“若是叔父信得过颜儿,不如就让颜儿来查探堂姑的死因?”
汝南王凝眸看着她,点头,“颜儿愿意亲自查探,我自是求之不得。”
萧锦颜为女子,检查起来方便,加上她长公主的身份,就算碰了赵二夫人的尸体也不算侮辱,最重要的是,她毒医的名头摆在那里,有她出手,自是能多几分调查清楚真相的机会。
说定此,萧锦颜上前,走到赵恒裕身后,开口道,“赵二爷,劳烦让一让。”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恒裕这才转过头来,脸上满是诧异,似乎刚刚才发现萧锦颜进来般。
惊讶过后,他很是规矩地行礼,“见过长公主。”
萧锦颜道,“赵二爷请节哀,眼下我堂姑死得不明不白,我需要冒犯一下她的尸体,还请赵二爷不要阻拦。”
话音未落,赵恒裕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他有些没好气道,“方才徐太医不是查过了吗?我夫人是死于旧疾,我虽悲痛,也不相信这个事实,但是身为他的丈夫,不希望她离世后还被打扰。”
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
萧锦颜还没说话,汝南王先忍不住道,“淑慧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最清楚,要想不被冤枉就快快让开!”
当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赵恒裕怒了,“夫人虽是王爷你的妹妹,但她嫁给我十多年,是我赵恒裕的夫人,她想要什么我最是清楚,她绝对不会愿意死后还不得安宁!”
汝南王冷哼一声,“只怕是你心虚,不敢让颜儿检查!”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方才我不是让徐太医查过了吗?!”赵恒裕挺直腰板,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萧锦颜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都不放过。
“出了何事?”外面的人听见里边的动静,萧景行和楚卿白率先走了进来,赵恒风和赵家其他人都跟在后。
瞧见人多了,赵恒裕气势更足,声如洪钟道,“我的夫人不幸离世,我至今还没醒过神来,可是王爷坚持要打扰夫人的安宁,还请太子殿下做主!”
萧景行沉眉,看了眼衣着华丽整齐躺在床榻内的人,即使外面拉着帘幕,依旧能看到早已僵冷的脸。
汝南王拱手道,“太子殿下,淑慧的死实在蹊跷,我昨日还在宴会上见了她,我们还一起说过话,那时她根本没有任何的异样,不可能一个晚上不到的时间就突然出事,而且徐太医检查过了,淑慧体内虽有旧疾,但脸上和手上都有新伤,明显有遭过毒打的痕迹,我怀疑,淑慧根本就不是死于什么旧疾,而是被人活活给打死的!”
他眼中尽是痛恨与哀伤,好好的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这要他如何接受?
萧景行凝眉深思,赵恒风拱手道,“殿下,臣此前已经问过二弟妹的贴身侍女了,昨晚她服侍二弟妹睡下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谁知道今日一早过来就发现了二弟妹的尸身,这屋子里也没有别的人来过,二弟妹不可能是被人打死的,兴许是王爷太过悲痛,所以……”
“你放屁!”他还没说完,就被汝南王狠声打断,“你府上的人自然都是护着你们自己的,她说的话有什么说服力?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想包庇凶手!”
赵恒风的脸色扭曲了两分,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寒光,“还请王爷不要血口喷人!”
声音已然是有些寒凉,汝南王不仅无所畏惧,甚至道,“我知道你们赵家一向肆意妄为惯了,前些日子你的大儿子才害了人家姑娘的性命,说不准你们一家子都没个好东西,淑慧指不定就是被你们谁给害死的!”
“王爷!”赵恒风脸色极度难看,似嵌上了冰,“凡事都将就证据,你这般无凭无据就随口污蔑,泼我赵家的脏水,也太不将我赵家放在眼里了些!”
“哼!”汝南王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若是你们问心无愧,何须阻拦?让我们查探清楚了,自会还你赵家清白!”
赵恒风脸色僵了僵,突然朝着萧景行抱拳道,“殿下,二弟妹的死我们一家人都很悲痛,但是死者为大,应该让她尽快入土为安才是,焉能随意冒犯?”
萧景行不语。
赵恒风继续道,“殿下,不管怎么说,二弟妹是我二弟的夫人,二弟才是最有资格代替二弟妹意愿的人,既然二弟不愿意,也不能强人所难才是!”
“此事疑点重重,岂是你们赵家说了算的?”汝南王不依,“若是他们夫妻和睦,赵二爷自然能代替淑慧的意思,但是就眼前的情形看来,他们不仅不和睦,甚至关系恶劣,凭什么让他来做主?说不准淑慧就是被他给活活打死的!”
赵恒裕脸色白了两分,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赵恒风脸色也变了变,他沉稳着声音道,“殿下,这件事乃是我赵家的家事,要怎么处理该是我赵家说了算才对,王爷此举分明就是干扰别人的家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不会听不明白,言下之意就是,不管赵二夫人是怎么死的,都是他们赵家的事,他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轮不到旁人插手。
说是说汝南王,其中又何尝没有数落萧锦颜等人的意思?
萧锦颜沉下眸子,没有说话。
萧景行也沉默着不说话。
楚卿白从始至终就闭口不言,俨然就是来看看的。
他们不说,其他人就更是不敢开口。
即使赵家如何风光,在他们几个人面前还是要低一低头。
汝南王双眸充血,双拳紧握,已经是隐忍克制到了极致。
屋中静了片刻,萧景行开口道,“此事疑点重重,你们双方又各执己见,谁都不愿意让步,孤既是奉父皇旨意过来了解事情真相,便有权利调查此事,在孤看来,淑慧郡主的死的确蹊跷,既然赵家主和赵二爷都不愿意接受尸检,那么孤只好将这件事告知父皇,转交大理寺和刑部处理,如此,还希望赵家主配合调查才是。”
他声音浅淡,寥寥数语便将他们所谓的家事变为一场疑案,转成了公事。
赵家众人脸色齐变,尤其是赵恒裕,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殿下,这件事……”
“赵家主不必多说!”赵恒风试图说劝,却被萧景行抬手打断,“此事就这么定了,如此一来可以还赵家一个清白,而来也算是慰藉了堂姑的在天之灵,堂姑的尸身暂时先安置在此处,孤会派人看守此屋,在大理寺和刑部派人过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入这件屋子,一旦发现有人私闯,便以破坏现场嫌疑人知罪捉拿,绝不手软!”
他声音坚决,暗藏珠锋,赵家的人不约而同抖了抖身子,心跳如擂鼓。
萧景行下令没多时,立刻从府外调来了好许禁军,由禁军统领唐意亲自坚守,足以看出萧景行绝不止是说说而已。
屋中的人撤出院子,萧景行没有多待便带着徐太医回宫复命。
萧锦颜也没心思留下来和赵家的人唠嗑,也与楚卿白离开,汝南王见此事有了着落也跟着走。
只留下心思各异的赵家人。
见他们都走远了,赵恒风突然狠狠剜了畏缩着脑袋的赵恒裕一眼,对赵大夫人道,“你速速进宫一趟,找蓉儿说明这里的情况,切勿让她拦下陛下的旨意,这件事一旦让刑部和大理寺插手了,就再没有转圜淡淡余地!”
赵大夫人不敢怠慢,连忙命人备了马车出府。
萧锦颜和楚卿白坐上昭王府的马车,离赵府有了些距离萧锦颜才开口,“今日之事世子怎么看?”
楚卿白蹙了蹙眉,对她的称呼不大满意,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道,“如你所见,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就是怎么看的。”
萧锦颜一时无言,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
见她窘迫,楚卿白轻笑一声,“好了,不逗你了,不过我所想与你猜测无意,赵二夫人的死很有蹊跷,他们口口声声说的旧疾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她的身上有被人毒打的伤?”
萧锦颜面色微微好转,拧眉道,“昨晚我在父皇的宴会上,无意间瞥到堂姑的脸上和手上的伤,即使她掩藏的很好,但我不会看错,今日又得徐太医证实,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调查清楚,而且赵家坚持不让尸检,这一点足以说明他们有问题,但是皇兄说的对,这件事本是赵家的家事,我们不方便插手,只有将这件事上升到公事,赵家才没有拒绝的余地。”
楚卿白一笑,“没错。”
萧锦颜眸光微闪,看着他脸上的笑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两人回府没多时,萧焕便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压下了太子的请求,还让太子不要再插手赵家的事。
萧锦颜立马就想到了赵贵妃。
一定是她,否则父皇不可能拒绝得这么干脆。
“我得进宫一趟。”萧锦颜起身就想走。
“小锦。”楚卿白唤住她。
萧锦颜回头看他,眸子里有过疑惑,不知道他唤住自己做什么。
楚卿白滑动轮椅上前,“你现在进宫起不了作用,只会让赵家觉得你是和太子联合起来对付他们的。”
萧锦颜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