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受人恩惠,又何以嚼人口舌?
不自觉掂了掂手中珠,便觉这份量,竟好似轻了些许。
再一念咒将纸张化出,便见十砖头厚的图纸仿佛是通通被人点化了一般,如若碎雪飞鸢刹那齐飞、盘旋于我身侧。我欲往何处下笔,那载着此处的白鸢便无比自觉游于我笔下。
这碧海珠竟还有如此妙用?!
我心头大喜,看来此次的“只需”便当真是“只需”!
何为事半功倍?
便是半个时辰之后,原先白雪片片苍枝劲劲的空茫图景之中,已然竞相开遍了朵朵红梅。
琉风殿下大略赏了几眼美景,神态间很是风光霁月,瞧见面前朱色渲染之处并无错漏,复又将图纸变作珠子收回手里。
淡淡道了声:“仙子辛苦。”便又做了一回船夫,将我牵丝引渡上岸。
——
前次绘图,将我磋磨的仅剩一副鱼皮包骨,这次绘图,便仿佛只去散了个步。
回营再见红莲绽绽,火舞喧天。只觉累是累了点,可也让两位身份尊贵的神仙姑且给我当了回轿夫,如此算来,我也该当知足。
刚入暖帐,便见温床,抱枕扑席,最是一梦好时光。
待到再醒来时,迷迷糊糊的眼皮甚重,还没觉出外头是黑是白,是夜是昼,便觉得一只手里似握着什么东西、又似被什么东西握着。
温温软软,热乎乎的,嗯……还伴着一缕甚是好闻的清香。
静心体会了片刻,我便已然猜到,这应是一笼用以犒赏我昨夜辛劳的莲雾水晶包。
想必我先前半梦半醒间,已经循着味道将手伸进了笼屉,然未吃进嘴里,便又睡着了。扯开眼皮,我欲鉴赏一番这包子长得如何貌美娇俏剔透可人。
但一看之下,却愣住了。
床边这…确实符合我一贯的审美标准,然,我若一口啃了,想必便再也不必见那天边明日今夕何在了。
灵犀公主不知为何,宁可睡地也不愿睡床,整个人以一种较为扭曲的姿态半趴在床沿,且还是我的床沿。枕着自己两只嫩黄如草芽儿的袖子并着我的手,甚是稀奇地睡出了一种.与我往昔所见全然不同的、静谧如兰之气韵。
东天金乌的那柄晨曦剑已然出鞘,剑气一振便从九霄之上泼了漫天细雨金花、纷扬飘摇。我就着如火如荼的剑意、朝她面上细看了看,嗯……睡相甚佳,未曾流水口。
我昨夜两次入睡前都并未见到这位同住之人,想来是游玩途中遇见了不少意趣风景,以至午夜过后都未曾归营。
眼看她这时似与周公仙玩的甚好、且仿佛亦并未有落枕之患的前兆,我便打算忍了一时手麻再等上一会儿。
然,树不愿动风却动。我扭头一看,撬了凌风仙子行当的,是一只本该去吃山的愚公。
它顶着一头油光水滑的黑绒毛从灵犀公主乌亮顺柔的头发里.慢慢腾腾钻了出来。见我正望着它,便当即伸出身侧比之松鼠还要略小些的爪子开始扒拉……应是脖子,那处的一圈白毛。
扒土一般扒拉了半天,扒出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银线,拽在爪子里望向我。
我与这双绿豆大小黑豆色泽的眼睛对视片刻,意会到,它应当是一不小心掉进了某位仙家用来缝补战衣的针线盒。
若我现下不及时出手相助,只怕它便很快将要成为史上第一只死于引颈投缳这种方式的妖。
于是,我怜悯地瞧了一眼它三个汤圆大的体型,再感叹了一下它比蚂蚁还要小的力气,伸出两根手指,打算把这根能勒住妖的头发丝掐断。
一下,两下,三下!咦?还是没断!
我看着两指间银光闪闪柔韧无比的东西,这才觉出,这应当不是一根普通的头发丝。
见我亦无法帮他脱困,愚公本来亮澄澄的眼睛一点一点、幽怨地暗了下去。而当这光芒暗到了极致,它的眼底却又浮现出了一层与先前迥异、如红豆般的光泽。随着这红豆生长得愈渐成熟,它一身黑白短绒,也一茬一茬接连炸了起来。
我只当它是生气,刚想劝几句把脖子那圈毛收回去、千万别勒着自己。却见它突然挥爪如铲、“咔咔咔”在身.下站着的那颗脑袋上铲了起来。
“……”
灵犀公主不出意料,被头顶“咔咔咔”的动静吵醒,打了声哈欠醒转过来。
我望着依然在她发间挥舞不休的愚公,突然明白初至北冥的那夜,她那一头别具一格的蓬松发髻是怎么来的了。
头顶发如柳絮纷飞,秀珠翠簪掉了一地,灵犀公主也不去管,只兀自瞪大一双青杏美眸仰视于我。
那表情,似有些像凡夫俗子对镜梳妆之际、无意中瞥见了背后有一可怖幽灵。
我自知面目上确与那白无常确有几分相似,再想到这灵犀公主已与我已有十多天未曾见过,一时间反应不及、将我错认也是有可能的。
思及这两点,便略往后缩了一缩,生怕在她初醒之时便又将人吓晕。
清了清喉咙,我面上慈慈作出和善老妪之状,与她柔声细细建议道:“金乌已然东跃,公主若还困倦,不如食罢早膳再回床睡去吧。”
灵犀公主坐在地上,忽而周身一震两眼发直,冷不丁地站起来。
唉,我轻轻一叹,看来此举无甚成效。
再垂首酝酿、挤出一副更加和蔼可亲的祥和神情。刚一抬头,她却已一声不吭飞奔而去,眨眼间便跑出帐子,不见了踪影。
“……”
未料到,我竟面目可憎至此?
此番所受打击颇深,我浑浑噩噩掀被下床,刚穿好鞋履外衣,还没喝上一口水,面前这门帘便又被挥开了。
琢玉上仙一马当先气势汹汹地奔了进来,怒目圆睁于我,颇为愤慨道:“本仙于医者之道上纵横几千年,想不到,竟险些被你砸了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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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梅雪苍枝蝶消瘦,秀珠翠簪竞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