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8节</h1>
沈夫人倒沉吟了起来:“没想到,大郎对这许氏竟如此上心……”在西湖边上还带了她去看水,如今又把生母的嫁妆并私房都交与她,莫非这许氏竟真的中他的意?
红罗眼珠转了转:“大少奶奶生得美貌,大少爷喜欢也是情理之中……”若是大少爷真这么中意许氏,那青霜只怕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沈夫人脸色便沉了沉。她自忖处处胜过连氏,唯有容貌逊了一线,闻言不由就嗤了一声,冷冷道:“倒是随了老爷。”沈文这些年来都对连氏念念不忘,还不是因为连氏貌美,又正是青春之时便故去,倒让沈大将军只记得她鲜花似的模样了。若教连氏也活到如今,人老珠黄,只怕沈大将军也不会那么惦记。
但这毕竟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若是连氏不死,她也嫁不到沈家,做不了如今的诰命夫人。沈夫人收起心思,问道:“那捧香可把账册交出去了?”若是她自己识相是一回事,如今是许氏要从她手里夺这些东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罗摇摇头:“只听说香姨娘收拾了账册,别的就不知道了。” 府里被沈云殊一口气发落了不少人,如今人人都战战兢兢的,这事儿能传出来大概还是香姨娘许了的,至于香姨娘本人有什么反应,芥子居那边却是不会露的。
沈夫人就又笑了一声:“我也是多问,她素来是最‘规矩’的。”就算心里头不情愿,面儿上也绝不会露出来,不然,又怎么能让沈大将军都夸她呢?
“夫人,姑娘们和大少奶奶还有香姨娘请安来了。”门外小丫鬟小声回报。
沈夫人听见这蚊子似的声儿,便想起沈云殊雷厉风行连紫罗都捆走的事儿,顿时心里更有些烦躁。正要出声斥责,便听门外脚步声响,沈云娇走了进来,一见她就撒娇地粘上来:“娘——好无聊啊。”
女儿这么一声,沈夫人便如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莲子糖水似的,从头舒服到脚,搂了沈云娇道:“又是怎么了?”
沈云娇穿着水红绫子绣鞋的脚在地上踏来踏去:“就是无聊嘛……”上巳游春碰上了讨嫌的袁胜兰不说,半途还被海匪行刺给搅了,这几日她呆在家里,那惊惧渐渐没了,便又想出门了。
何况如今春日正暖,到处都是好景致,闷在家里可不有些没趣儿?杭州一带多少好地方,她还不曾一一去过呢。
“好好好。”沈夫人搂了女儿直笑,“娘这就下帖子去问问董夫人,约她一起去上香。”
沈云娇果然就欢喜起来:“那我先给藏月写信,问问她想去哪里。”
沈夫人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又整了整衣襟,方去了堂屋。
堂屋里,沈云婷和许碧一左一右地坐着,香姨娘只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一见沈夫人出来,便一起行礼。
“行了,都坐吧。”沈夫人扫一眼香姨娘,笑了一笑:“听说捧香你要把前头连氏姐姐的嫁妆理出来交给大少奶奶了?”
“是。”香姨娘仍旧低眉垂眼地道,“原是早就该交给大少奶奶的,只是怕大少奶奶刚进门事情太多,一时顾不上,才拖到这会儿……”
沈夫人觉得自己从香姨娘话里听出了些不情愿的意思,不禁笑得更深:“知道你是个最守规矩的人,不似别人,把着这些东西不放,只指望着从里头自己赚些。咱们家里今年也的确是事多,许氏也是个明理的,不会疑心你的。”
沈云婷顿时抿紧了嘴唇。沈夫人这分明是指香姨娘把着连氏夫人的嫁妆不放手,且中饱私囊。香姨娘管着连氏的嫁妆十余年了,这里头银钱往来十分繁琐,若是许碧真的疑心了,可怎么说得清楚……
许碧却抬起头来腼腆地笑了一下,细声细气地道:“夫人说的是。姨娘说了今日来教我看账——我什么都不会,都指着姨娘教我了。”
沈夫人不由得就噎了一下。许碧说起来是她的儿媳,若说要教,也该是她这个婆母来教才是正理。如今许碧却说什么“都指着姨娘教我”,难不成是要把香姨娘当成婆母不成?
然而这话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毕竟香姨娘要交账册,而她却并没打算教许碧管家理事,许碧不指望着香姨娘教,还指望谁?
一时间堂屋里气氛有几分凝滞,许碧就露出惴惴的神色来左右地看,仿佛在问自己说错了什么。沈夫人看她这模样,那口气就憋住了发不出来——许家怎的教出这么个不会说话的丫头来,可正是因为她愚笨懦弱,自己才挑了她进门,如今这搬起来的石头在自己脚上砸了一下,又有什么办法?
好在这石头看着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便是砸一下也不痛不痒。沈夫人心里安慰着自己,却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心情,随意摆了摆手:“既这么着,就都回去吧。十几年账册,要理起来也要花好些时候呢。大郎媳妇好生学着,日后这府里还得要你立起来。”
这许诺极其含糊,既没说日后是什么时候,又没说许碧便是立起来又能如何,只不过轻飘飘许出一个空头承诺罢了。许碧却立刻就露了笑脸,看起来十分安心的样子:“是,我一定好生学。”
果然是个没心眼的。沈夫人暗地里嗤笑一声,便叫众人都散了,只留下沈云娇来用早饭:“给二姑娘加一盅杏仁奶羹。”西北那边要牛奶羊奶都方便,到了江浙这边倒成了稀罕物。大厨房备不下,只有她这里小厨房加起来方便。
沈云娇却还有些不大领情:“娘,我不想喝这个……”
“这个喝了身子好。”沈夫人诧异道,“何况你不是一向喜欢?”
沈云娇扭扭捏捏了半晌才小声道:“听人说喝多了这个,身上有些味道……”就跟那些北狄人似的。
“又是听谁说的?”沈夫人好笑道,“咱们在西北都这么喝,也没见谁身上有味道了。又是袁家姑娘传出来的?”这袁家生就是跟他们沈家作对的,只可恨袁家是太后的母家,那袁胜兰眼看就要入宫,实在是招惹不起。
沈云娇嘟了嘴。沈夫人便搂了她道:“别理袁家姑娘。说是进宫就成了贵人,那宫里的贵人还少吗?不见得日子就过得舒心。你是读过书的,那书里都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白头宫女说玄宗——”
沈云娇哼道:“她是入宫去做妃子呢。何况还有个太后姑母。要是她生了儿子……”
沈夫人轻拍了女儿一下:“什么生儿子生女儿的——”这可不是没出阁小姑娘该说的话。再说了,生儿子又怎样?袁太后当年也有儿子,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可不是她亲生的。
只是这些话可不好跟沈云娇说,沈夫人遂换了话题道:“那袁胜兰懂得什么?不要说杭州这边闺秀如此多,就是在袁家,听说她也不是个最出挑的,她说的话,有什么好听的。”江浙女子素以才名为胜,可袁家最有才名的几个女孩儿,却都不是袁将军家的。
“娘说的也是。”沈云娇不由得点头,“上回诗会,她做的诗还被藏月压了呢。”
沈夫人便笑起来:“董家三姑娘那才学是极好的。”外祖父是大儒,母亲是才女,董藏月的才学自然不错。难得那孩子又不张扬,实是难得。这样的女子娶进门来,才真正是贤良淑德能持家的呢。又好在沈云安也读书,到时候夫妻两个志同道合,岂不是一双佳侣?
沈夫人越想越是高兴,只恨不得沈云安立时便考上了秀才,再将他的亲事定下来,速速把董藏月娶过门儿。到时候有董藏月衬着,那许氏一副拿不上台面的模样,只怕沈大将军也要多想一想了。
嘉平居里沈夫人正在畅想未来,许碧已经和香姨娘铺开账册了。
“西北那边原有两个铺子一个牧场。”香姨娘椅子只坐半边,带着点歉意地指着账册道,“因去年五月里朝廷下了调令,老爷带着一家子过来,旧年的账册就都搁在了西北。这是年底西北的大掌柜们过来对账时带来的,只有去年一年的账。如今少奶奶要接手,该叫他们把旧年的账册都搬过来,才好——”
“不必不必——”许碧赶紧摆手,“既然是已经对过的账,那就不必看了。我看看这一年的账册,学学就好。”十几年的账本不知道有多少,现在这年头交通又那么不发达,人家去年十二月才千里迢迢从西北跑来一趟,这才两三个月,又叫人家搬着一堆账本再跑过来一趟?这也太过分了。
再说,铺子和牧场的经营她又不清楚,就连古代这账册的记账方法都跟现代不大一样,就算现在把所有的账本都给她,她又能看出什么来?毕竟她是个记者,可不是审计。
香姨娘犹有些忐忑地道:“夫人最初留下的就是一个小铺面,后头加的差不多都是少爷自己挣来的,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大懂经营的事儿,全仗着下头的掌柜和伙计们。这账本我倒能给少奶奶说说,若说到经营,只怕还要叫他们来……”
“这且不必,我先学看账就好。”许碧翻着账册,随口回答,“再说,家里来了江浙,不曾再置办产业?”要学点经营找本地的多好,何必从西北把人叫过来。
“来的时日还短,本是想买些田地的,可江浙一带的好地都有主了,杭州城里的铺面也难寻……”香姨娘面露难色,“上个月在城外买了一处茶园,原是主人家多败儿,不好生照顾,那园子里的茶树都要荒废了。”
她向前倾了倾身,略有些急切地解释:“这园子看着不值什么钱,但我寻了人去看过,说都是老茶树了,出的茶叶是好的,只是要费些工夫重新培养起来。横竖老爷怕也要在江浙留上好几年,我想这虽花得时间长些,后头总归是有出息的。且咱们家在西北有茶叶铺子,只要出了茶总不愁卖,就做主买下了。原是该先跟少爷请示,可那会儿少爷正在外头打仗,后来就……如今少奶奶接管这事儿,该先去茶园查看一下的。”
许碧觉得自己很能理解沈云婷的心情了。香姨娘守规矩,知本分,懂谦恭,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反而让人在她面前有些不自在。就是香姨娘自己,一边做着事一边如此战战兢兢,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吗?
“姨娘替大少爷管了这些年的事了。”许碧只好堆起一脸笑容,向一脸惴惴的香姨娘保证,“大少爷信任姨娘,我自然也是信任的。夫人说的话,姨娘不必放在心上。茶园是稳当的买卖,我看是不用查的,倒是这账我还看不明白,姨娘快点教教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