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00节</h1>
“表妹这说的是。”许碧掀帘子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连玉翘的话,“我早说表妹是能干的,日后就拿出这胆气来好生过日子,但有什么委屈,这不是还有你表哥么。”
说到亲事,连玉翘不免有些羞怯,抱了许碧的手臂小声道:“表嫂,我心里终是有些慌……”虽然许碧年纪比她还小些,但许碧处处都能做主,连玉翘不知不觉地便有些依赖。
许碧拍拍她的手,笑道:“女儿家,说到要嫁人都有些慌的。当初我从京城嫁到杭州来,这千里迢迢的路,心里也是没底儿。只是自己把定了主意好好地过,用不了三五个月,家里诸事熟习,你就不慌了。”
一样的道理,青螺讲了,连玉翘就仍觉心里惴惴,待许碧说过,就仿佛什么圣旨纶音似的,心里安稳许多,点了点头,又指了两匹料子和一对簪子道:“这是二表嫂给我的。”
说到董藏月,许碧也觉得这姑娘真是不错,沈夫人虽则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这挑儿媳妇的眼光倒很是不错。
董藏月虽是四品官员家里出来的女儿,却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行事也大方妥帖,就说给连玉翘的这份儿添妆就颇为体面,料子就是今年苏州新出的织锦,一匹是鲜亮的海棠红,一匹是素净的豆青;簪子则是累丝镶珠的,珠就是太湖湖珠,个头儿不大,光泽倒是不错。
连玉翘嫁的是个总旗,就算日后有前途,眼下却还只是个小小武官,太贵重的东西也不相宜。就是沈大将军给她备的嫁妆,也是拿大头去置了个小庄子并一个铺面,好叫连玉翘手头有个进项,并不在那些首饰衣料上花太多银子,家俱更是老榆木的,并不用什么酸枝黄花梨之类。
董藏月给的这份儿添妆,宋锦是好的,合着连玉翘娘家这边的身份;那簪子则精致新巧却不算多贵重,连玉翘出嫁之后,有什么应酬的场面戴上,既不超了身份,又不显寒酸。
单这份添妆,就能看出董藏月做事周到,且真是用了心的。许碧不禁夸道:“弟妹是个妥当的人。”听说如今跟沈云安也很不错,小夫妻两个,不说如胶似漆,也是你敬我爱,沈云安晚上读书,还常有红袖添香哩。
连玉翘笑道:“二表嫂人也亲切。”说完了,又抱住许碧手臂,小声道,“我还是最喜欢表嫂。”
许碧失笑,心想连玉翘若是能把这股子撒娇劲儿拿到陆飞面前去使,不愁过不好日子。
连玉翘跟许碧说了一会儿话,心下觉得安定好些,便想起别人来,问道:“婷表妹怎样了?昨儿我去看她,说着了凉,吃了药睡下了……”连玉翘也就没进去。沈云婷亲事未成,她却是明年就要出嫁的人,若硬是要见,倒怕勾起沈云婷的不快。
说起沈云婷,大概如今沈家就只有这么一桩不喜庆的事儿了。
“天气冷,婷儿上回病那一场,身子还有些弱。郎中来看过,说等开了春天气转暖自然就好了。”许碧说着忍不住就想叹口气,其实哪是身子弱,郎中都说了,就是心思重,歇不好,郁结。
沈云婷与香姨娘说的话,辗辗转转,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许碧耳朵里。许碧听了,也唯有叹息而已,大约沈云婷这病,一半是因着梅若明,一半却还是因着香姨娘吧。
从连玉翘院子里出来,许碧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沈云婷。她去过两次,沈云婷都说病没好没见人,自从她打盐官镇回来,因为脸上带伤不能见风,也就没怎么出自己院子,算一算,这都好久没去看过沈云婷了。
因着连玉翘屋里的欢快劲儿,就越发显得沈云婷这里静得有些教人不自在。宝梨在小厨房看着熬药,宝杏见许碧来了,顿时就要落泪:“大少奶奶来了,您劝劝我们姑娘吧……”这会儿她真是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把香姨娘跟沈大将军说的话告诉沈云婷。
沈云婷已经在屋里听见许碧的声音了:“大嫂来了?我这病还没好,大嫂还是别进来了。”
她话没说完呢,许碧已经进屋了:“你这又不是病,难道还能过人?”
沈云婷瘦了一圈儿,脸上肌肤还有些斑痕,颜色倒是已经褪做浅黄,看起来再过些日子也就看不大出来了,只是皮肤有些粗糙,怕是只能慢慢地养了。
许碧端详了一下:“妹妹这脸好得多了,珍珠粉倒是甚有效的。”
沈云婷苦笑了一下:“其实又何必浪费这些好东西……”
“这是什么话呢。”许碧径直在她床边上坐了下来,“东西本来就是让人用的。我这不是也用着呢吗。”她脸上那条刀伤,在愈合之后用了特制的什么珍珠白玉膏,还真管用,这会儿已经只剩下淡淡一条粉红色,稍微扑点脂粉就看不出来了。郎中还说,再用上几个月,管保不留痕迹。
女人嘛,哪有不爱惜自己一张脸的,就是沈云婷,病成这样,其实这珍珠粉也没停用。这会儿听许碧这么说,眼圈不由得微微一红:“我哪还有脸皮出去见人呢……”
“又胡说了。”许碧轻轻打了她肩膀一下,只觉得那尖尖的肩胛骨都有些硌人,“你好端端的,没做一件亏心事儿,怎么就不能见人了?你才多大,遇着点事就这样心窄,硬把自己弄成这副瘦骨支离的模样。不是我说,你只为了姨娘愁成这样,就不想想大将军为你还发愁呢。那军营里头多少事儿,大将军忙正事尚且忙不过来,你还要添乱,可是不孝。”
宝杏在旁边听大少奶奶这么不客气,脸都白了,生怕自己姑娘受不住。可大少奶奶还在那里说呢:“前些日子你病着就算了,如今这都好了,也就不该总在床上躺着。这久卧伤气,尽是躺着精神怎么会好?这会儿脸也不怕见风了罢?不说别的,第一那射箭的事儿该重新拾起来,第二连表妹明年就要出嫁,你也该帮着做点针线。”
宝杏简直急得都想跺脚了。自己姑娘就是在亲事上出了毛病才弄成这个样子,大少奶奶偏提表姑娘的亲事,这不是哪里疼就戳哪里吗?
谁知大少奶奶这么噼哩啪啦的一通,宝杏就瞅着自己姑娘脸上居然有了活气,不是原来那仿佛戴了个面具似的死气沉沉了。宝杏还在惊讶,就见自己姑娘抱了大少奶奶的手臂,眼泪也下来了:“我还当嫂子生我气了……”
“你这傻丫头。”论年纪,许二姑娘比沈云婷还小一点儿,可在许碧眼里,沈云婷就是个高中生而已,“根本不关你的事,我哪会生你的气。还不是你,嫂子来了两趟,你都把嫂子堵在门外头。今儿要不是我硬闯,怕是还进不来呢。”
沈云婷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是觉得对不住嫂子……我心里,真是堵得难受……”
要说香姨娘干的那屁事,许碧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都已经叫沈云殊去细细解释过了,居然还认定了是她挑唆沈云婷选梅若明的,真是不可理喻!要不是看在沈云婷的份上,许碧真不能跟她算完。本来打算把梅若明得了官的事儿叫人透给香姨娘的,后来想想沈云婷,还是罢了——万一香姨娘再跑去沈云婷面前念叨,可不又给沈云婷添一重烦恼么?
许碧其实也没想到沈云婷竟然对梅若明如此上心,但既然现在亲事已经作罢,沈云婷再惦记梅若明也只是徒增伤感,且对她今后的亲事不利,所以还是忘记的好。
许碧便不提那些,转头给了宝梨一个银锞子:“去厨房,问问可有那些磕了碰了的碗碟,或粗瓷的也好,拿些过来。”
宝梨莫名其妙,但也转身去了,不一时提了一食盒大大小小的碗碟来,有几个是磕碰了,不好再往桌上摆的,余者倒都是厨房下人们用的粗瓷饭碗之类——宝梨是拿了银子去的,自然有人奉承,巴不得把自己的碗送上呢。
连沈云婷都不知许碧何意。许碧拿了个碗递给她:“摔。”
主仆几个都瞠目结舌。许碧自己先拿一个碟子,啪一声摔了八瓣儿:“既觉得心里堵得慌,摔点儿东西也能撒撒气。那贵重的就算了,这些粗笨不值钱的,摔了不心疼。”
沈云婷满腹心事也不由得想笑,试着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摔,只听噼啪一声脆响,也不知怎么的,果然觉得心中舒畅了些。
于是,一时间只听屋里噼哩啪啦响成一片,一食盒的碗碟都摔了,满地碎瓷,沈云婷自己倒觉得确是发散了好些。
其实她一直抱病的最大原因还是香姨娘。丢了自己挑的亲事,偏生还是亲娘干的,实在是无处抱怨,可不是憋得难受么?这会儿发泄了一番,且看许碧还肯变着法儿逗她开心,显是真没因此恼她,精神便好了不少。
许碧看了也觉欣慰,跟她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她吃了药又喝了粥,还叫宝梨等人把窗户开一开透透风,也让阳光进来照一照,免得满屋子药味儿都要捂得发霉了,这才从沈云婷院子里出来,往自己院子走。
这些日子沈云殊跟沈大将军都在军营里。借着海宁一事,父子两个趁机又把江浙的卫所收拾了一遍,清出不少为袁家所用的人,换了新人上去。
这种权力交替之事素来都不是好做的,即使如今手握兵权,沈家父子也不敢大意,故而沈云殊连个假也没有了,只能时常叫人往回捎个信儿,盼着年前能把这些事理明白了,好放心回家过年。
沈云殊不在家,许碧也就不急往回赶,还打算去逛个园子。
别看这会儿都十月底了,江浙暖和些,沈家园子里的木芙蓉还开得正好呢。虽说这种花算不得什么名贵花木,许碧倒是喜欢它开得热闹,遂溜达过去准备观赏一下,没想到还没到跟前呢,就见一个人影在花间站着,正恨恨地扯着枝头上的花朵,扯了一地的落花。
许碧皱了皱眉,知晴已经道:“少奶奶,瞧着像是二少爷院子里的剪秋。”
剪秋听见动静回过身来,一见许碧便连忙行礼:“大少奶奶——”
许碧看一眼地上红红白白的花瓣,道:“这是出什么事了?”跑这儿来拿花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