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隔着竹帘相望,目光一触,相视而笑。
杜提点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程锦容收回目光,看向杜提点:“师父有何吩咐?”
杜提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皇上回宫后,便要召集群臣议事,定然操心劳碌,对养病大大不利。你我得都有心理准备,等回宫后,怕是你我都不得清闲。”
不等程锦容追问,又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治病一事,不是什么秘密。没人敢去问皇上,暗中向你我打探消息的人,绝不会少。你一定要切记,绝不可吐露实情。哪怕是你大伯父一家问起,也不能说半个字。皇后娘娘,六皇子殿下,还有贺校尉,也是一样。谁问你都不能说。”
“身为天子专职太医,必须要守口如瓶。”
说到后来,杜提点笑容一敛,神色肃穆:“锦容,你天赋极高,说是少年神医绝不为过。可要做一个好太医,不是仅凭医术就能行的。”
“要想走得更远,站得更高,你要慎之又慎。圣前奏对,不能全然实话实说。现在皇上器重你,当然能容忍一二。可等日后皇上龙体痊愈,和你算陈年旧账,你可就吃不消了。”
杜提点这一席话,可谓苦口婆心,掏心掏肺。
程锦容心头涌起暖意:“师父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师父放心,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皇上的龙体情形。”
“至于圣前奏对……我知道师父是为了我好。不过,我不赞成师父的想法。”
“身为大夫,将病症直言相告,这是大夫的本分。皇上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症如何,也能少些猜疑。我以为,我的做法没有错。”
杜提点:“……”
杜提点和程锦容对视许久,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一声:“罢了!我已经老了,越老越怕死,不及你年少锐气。”
“你既然坚持如此,我以后不多嘴便是。”
反正,有裴皇后护着,有六皇子撑腰,还有平国公世子这个未婚夫在,程锦容便是偶有触怒天子之言,也无性命之忧。
程锦容微微一笑:“师父对弟子的一片关怀爱护之情,弟子心领了。”
杜提点捋了捋胡须,呵呵一笑:“哪里哪里,以后我这个师父便可慢慢退后,靠弟子的颜面告老荣养了。”
这当然是说笑之言。宣和帝的陈年宿疾已得到救治,没有性命大碍。杜提点也不必急着致仕了。
师徒两人对视一笑。
……
天气炎热,到了正午,御驾停下休息。
赵公公奉令来传召杜提点程锦容:“请杜提点和程太医去御辇一趟。”
师徒两人一同领命,随赵公公去了御辇上。御辇极其奢华宽敞,可容十数人。为了令宣和帝舒适一些,御辇上设了一张窄榻。
宣和帝躺在窄榻上,裴皇后和六皇子守在窄榻边,俱是满面关切。
“杜提点,程太医,”行路半日,宣和帝精神还算不错:“来为朕诊脉。”
宣和帝虽然先唤了杜提点,不过,杜提点并不争功抢先,以目光示意程锦容先诊脉。程锦容当然不让,也未推辞,上前为宣和帝诊脉。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程锦容的脸上。
程锦容神色冷静沉稳,诊脉片刻,便让了过来。待杜提点也诊了脉,师徒两人低声商议片刻,才张口禀报:“皇上脉象还算平稳,只是心火过甚,需平心静气。此时多有不便,待回宫后开方熬药,喝上几日便可。”
一想到边关战事,宣和帝便怒从心头起,哪里还能平心静气?
宣和帝随意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待程锦容师徒两人退下,裴皇后柔声劝慰:“鞑靼人野心勃勃,对大楚的觊觎之心,从未停过。令太子前来大楚为质,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一场仗,迟早是要打的。”
顿了顿又轻声道:“臣妾不懂朝事,不敢乱言。只是,边关忽起战事,时机实在巧的很,正逢皇上身在皇庄……”
宣和帝目光暗了一暗。
他疑心极重,这一日一夜反复思虑,早已疑心到了元思兰的身上。
裴皇后委婉的“提醒”,更令宣和帝心中生怒。
六皇子说话就直白多了:“鞑靼远在关外,父皇来皇庄一事,说不定是有人暗中传信出了京城。所以鞑靼骑兵才会这么‘凑巧’地进犯边关。”
“父皇回京后,可得严令查一查才是。”
宣和帝目中闪过冷意:“朕心中有数。”又笑着夸赞六皇子:“小六也长大了,知道为父皇分忧了。”
六皇子正色应道:“儿臣恨不得立刻长大,能亲自领兵出征,踏平鞑靼骑兵,令大楚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外患。”
正因六皇子年少,这些话说来尤其真诚。
宣和帝心中微动,注视着六皇子:“小六,你以前最喜读书,不喜练箭习武。如今这脾气倒是改了不少。”
六皇子抬眼,欲言又止。
宣和帝挑眉:“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六皇子鼓起勇气低声说道:“父皇既要听,儿臣就大胆说了。父皇最喜英勇的少年郎,几位皇兄在骑射上都下了苦功。儿臣年少,不愿和兄长们相争,索性将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其实,儿臣也是喜欢骑射习武的。”
宣和帝:“……”
宣和帝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目中闪过怒气。
宣和帝性情阴沉不定,多疑善变,翻脸比翻书还快。裴皇后见势不妙,立刻轻声叱责:“小六,还不快些住口。”
“皇后,让他说。”宣和帝淡淡道:“趁着还没回京,朕要听一听小六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