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多月来,颜卿我行我素的,不卑不亢,也主动示好也不刻意疏离,好象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
阮依依气没消,见他无动于衷,被她数落也不回嘴,连解释都懒得,一笑而过,就越是气得连肠子都打结。她推开他,临时改了主意,拿起桌上的图纸就嚷着要进宫。
刚走到厅堂,就看见香瓜她们正在收拾圆桌。上面除了她们喝茶用的茶具,还有方才编红绳用的材料。
香瓜没料到阮依依这么快就跑出来了,她还以为她闹完脾气了,就会窝在颜卿怀里美美的睡上一觉。别人是不清楚,香瓜最是心知肚明,阮依依晚上独睡时很不老实,不停的蹬被子,每天都会从床上滚到地上去。这一个多月,阮依依根本没有睡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觉得,独睡很宽敞,睡觉很自在。
“香瓜,去把宫服给我拿出来,我要进宫。”刚说完,又说:“嗯,先去师叔那要了令牌,没那东西我们进不了宫的。”
香瓜手忙脚乱的将东西都抱在怀里,转身离开时,手上掉了几根红绳。
颜卿瞧见,默默的捡起,细细的打量着。阮依依故意不理他,跟着香瓜身后也出了笼雨楼。
阮依依急着想问项阳要令牌,拉着香瓜横穿花园过了一座小桥从往清峰堂的后门走去。正巧,项阳与渺烟从正门出来,两人闲庭漫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笼雨楼走来,错过了阮依依。
农历二月,无忧国还处在冬天的尾巴,虽然不会再下鹅毛大雪,向阳的地方已经雪融冰消,但在背阳处,特别是有穿堂风的地方,冰棱子仍然高高挂在树上,蔚然成观。
渺烟跟着项阳刚走到笼雨楼旁边的小树林时,就看见颜卿手里拽着几根红绳,孤孤的站在挂满冰棱的树前发呆。看上去,似乎在欣赏这千姿百态的冰棱,又好象在思考着国家大事。
“大公子为何站在这里发呆?”渺烟眼尖,瞅见了手上的红绳是她刚才所编的红绳,盈盈笑道:“大公子喜欢妾身编的红绳?其实这些红绳编法很简单的,平时姑娘们都会编来自带,图个吉利。”
“吉利?”颜卿挑眉,不理解她这话里的意思。
项阳上前看了看,说:“师兄要这红绳做什么?”
不等颜卿回答,渺烟上前拿起颜卿手里的红绳,一根根的解释:“这种编法的,大多是送给婴儿,驱邪避凶。这根,姑娘家最喜欢串了金银珠子戴在手腕上的。这几根,是挂铃铛戴脚踝的。至于这根……”
渺烟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她拿起阮依依骗颜卿说是夫妻扣的红绳,想了想,说:“这种编法是京都最近最流行的,不管宫里还是民间,姑娘们都会编上一两根,随便挂些小东西戴着,很漂亮。”
“哦,不知可有什么名称?”
“大公子说笑话了,这红绳的编法,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有新的出来,姑娘们只是图个新鲜,哪里还会去给这小什物取名字。不过是红绳而已,又不是送给情人的定情礼物,不会那么正式的。”
渺烟说完,又把这些红绳都还给颜卿,莞尔一笑,问道:“大公子如果要,妾身为大公子编两根?”
项阳听见,上前拍了拍渺烟的肩,说:“我师兄就算是想要红绳,也会央傻妞那笨丫头的。你快进去看看傻妞在做什么,她很不让人省心的。”
渺烟福了福身,快步往笼雨楼走去。颜卿见她身影消失在树林外,这才将红绳随手往项阳怀里一塞,抬头挺胸的往清峰堂方向走去。
项阳拿着红绳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眼看颜卿已经走出树林,他三步并着两步小跑过去,问道:“师兄,你去哪?”
“你去换好官服,我们要进宫。”
“哦,那红绳怎么办?”
颜卿冷眼瞧着,说:“扔了!”
“扔……”项阳随手把红绳往草丛里一扔,又问:“傻妞呢?”
“她去清峰堂找你,说要进宫去。”
项阳这才明白为什么颜卿好好的突然说要进宫,他也没有多问,叫来小厮,吩咐他去取来官服,套好马车,找到阮依依一同入宫。小厮得令,一溜烟的跑了,项阳则跟着颜卿慢慢踱步往国公府门外走去。
“师兄,傻妞为什么突然想进宫了?”阮依依搬到笼雨楼住后,这一个多月,总共也没有进两回宫。整天整天的躲在笼雨楼里修身养性,这没来由的说要进宫,项阳当然感到奇怪。
颜卿没有说话,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转身往笼雨楼那边看。许久,才问项阳:“你不觉得,渺烟姑娘的事,太突然,也太巧合了?”
项阳听后愣了愣,然后笑道:“师兄多虑了,她一小女子整日的待在笼雨楼,能出什么事。如今有她陪着傻妞,我反而觉得更放心些。”
颜卿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烦恼的揉着太阳穴,说:“进宫吧。”
阮依依跟着他们进宫后,独自往司服局去。颜卿到太医院查看练丹的情况,吴洛宸听说项阳进宫,差人将他叫去,商议国事。
阮依依熟门熟路的来到司服局,年嬷嬷看到她就笑得两眼眯缝,忙不迭的端茶递水,嘘寒问暖。阮依依对她印象不错,也知道她的差事难做,所以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闲话,就把画的图案给她看。
年嬷嬷看一张赞叹一张,到最后,她抱着那叠宣纸不放,说是每张都要拿去打样制衣绣花。
阮依依原本让她从中挑选几张的,见她如此喜欢,也不介意,只是提醒她:“年嬷嬷,宫里的规矩我不懂,所以只选着自己觉得好看的花画的样儿。至于哪些给皇后娘娘,哪些给其它嫔妃,还要请您拿捏。”
“阮姑娘言重了,你画的图案个个都很灵气,清新雅致得很,无论哪位娘娘,都会喜欢的。”年嬷嬷毫不吝啬的夸赞完阮依依后,招手唤来一个宫女,只见她手里捧着两件衣裳,一件嫩绿色,一件天蓝色,皆是轻盈纱质薄料,里衬光面素娟,上面绣着传统的暗纹花鸟祥云图案,端庄大方又,青春秀丽,一看就知道是天热时所穿的衣裳。
“无忧国只有夏冬,几乎没有春秋天。但每年冬去夏来时,总有那么十几天半热不冷的天。这两套衣裳是司服局连夜为姑娘赶制出来的,无论是进宫还是外出,都很适宜。”年嬷嬷将衣服抖开在阮依依身上比划着,突然发现那套天蓝色衣裳有许多线头没有剪去,觉得自己在阮依依面前丢了脸,大呼小叫的叫宫女拿来剪子,一边剪一边解释道:“这些日子忙着给各宫娘娘们做衣裳,宫女们粗心,竟没有把姑娘的衣裳……啊……”
年嬷嬷太过心急,一剪子下去用了七八成力气,却剪到了自己的手指,痛得大叫起来。阮依依见那血流得很是欢快,也等不及宫女拿止血药粉,顺手拿起年嬷嬷手里的衣裳,缠住她的手指按住伤口。
等宫女拿来药粉止血,阮依依这件天蓝色的衣裳已是短暂迹斑斑,如梅花点点,渗透纱裙,染红了里面素色绣花。
“奴才罪该万死!”年嬷嬷见自己弄脏了阮依依的衣裳,也不管手上有伤就在跪下去。阮依依见状赶紧将她扶起,无所谓的笑道:“年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论辈份论年纪,都不该向我下跪的。这衣裳我拿回去洗洗就行了,年嬷嬷不必过于自责。”
年嬷嬷连声道谢,知道阮依依心底善良,为人宽厚,不会为难她,这才安心。
阮依依随手开了个方子给年嬷嬷,叮嘱宫女每日上药的次数和数量,又说了些养伤期间的注意事项,见没有其它事,便把那两件衣裳折好打了个包袱,拎在手上,准备去太医院与颜卿会合,再回国公府。
年嬷嬷千恩万谢的将她送到了司服局的门口,阮依依正要告辞,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年嬷嬷可还有事?”
“奴婢有个不请之请……”
“嬷嬷请说。”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身边的柳翠姑娘来了司服局,说是想要几件入夏前穿的衣裳……”年嬷嬷说到这里,便不肯再详细说了。
阮依依没有勉强,她瞅着年嬷嬷,联想起前些日子她巴望着要她画新的样式,心知肚明:“宫里有规矩,司服局只负责后宫娘娘们的衣裳用度,宫女若穿了司服局的衣裳,便是犯了大不敬。柳翠姑姑想必是知道了年嬷嬷悄悄给我做了衣裳,所以才来为难司服局的。”
这种话,年嬷嬷当然没胆子说,也不敢应,只是为难的呵呵笑着,见阮依依明镜似的望着自己,小幅度的点点头。
“年嬷嬷想私下为柳翠姑姑赶制衣裳,但是又不能用宫里的样制,毕竟她每日在宫里走动,太过招摇。所以年嬷嬷央我画些新图案,既能讨得娘娘们的欢心,又能从中挑选几件给柳翠姑姑。我说得对不对,年嬷嬷?”
“唉,阮姑娘心思敏捷缜密,奴婢自愧不如。”年嬷嬷有些后悔自己诓了阮依依。早知道她一点就通,就该先把话说明了再求她画图案。
前几次年嬷嬷为阮依依做的衣裳,故意挑得是民间流行的样式,不敢跟宫里的苟同。也不知柳翠从哪里听到风声,跑来兴师问罪,上纲上线的,最后要胁她非要司服局给她做几身才会帮忙隐瞒。
年嬷嬷在后宫循规蹈矩一辈子,怎么敢得罪皇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本来也想有样学样的做几件民间流行款式给柳翠,谁知道她嫌弃不够特别,不肯收货。年嬷嬷也是被逼无奈,只好来坑阮依依。
阮依依大度的笑笑,并不介怀。
上次她见柳翠瞅渺烟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她暗恋项阳连阮依依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想必项阳也是故意装傻暗自拒绝了她的情义。如今渺烟做了项阳的妾室,柳翠肯定视其为眼中钉,而阮依依又与渺烟投缘,柳翠连带着都不喜欢也是正学的。
“年嬷嬷,今儿我是来拿衣服的,至于那些新样式到底穿在谁身上,依依瞅着都好看。”阮依依对着年嬷嬷大大方方的福了福身,甜甜笑着说了声“依依告辞了”,便转身往太医院走去。
路过悦熙殿时,阮依依有意放慢了脚步。悦熙殿宫门紧闭鸦雀无声,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里面住着婧贵妃,阮依依一定会误以为这是废弃的宫殿。
婧贵妃所谓“小产”也有一个多月,按理早该休养好身体,花枝招展的去吴洛宸面前晃悠。可是看眼前这景象,该不会是婧贵妃卸甲归田,举旗投降了吧。
阮依依摇摇头,心想,婧贵妃与齐浓儿斗了这么多年都乐此不疲,吴洛宸又有意利用她们二人相互制约,平衡后宫各方势力。就算她们两个不想斗,吴洛宸也不会答应。
悦熙殿今日的宁静,想必应该是大战前的修身养性。只怕等婧贵妃缓过劲来,齐浓儿少不了又要来找阮依依帮忙,暗中较量。
一想到这里,阮依依就觉得头痛,脚下的步子也快了几分,只想赶紧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阮依依有些日子没来太医院,拎着小包袱刚跨进门槛,一路迎面走来御医药童,纷纷向她招呼,问候她。应付完他们后,阮依依捉住一个药童问颜卿的下落,得知他还在练丹房里忙碌,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出来,便径直往太医院的后院走去。
太医院的后院有半个御花园大,除了三个大型的晒药场外,还有专门的研磨房、配药房以及练丹房。穿过晒药场,便是一个小型的草药种植园,里面仿照御花园的格局,假山流水小桥一应俱全。每种不同的药材之间都用青翠的竹子相隔,形成天然的篱笆,很有田园风格。
据说这种值园是当年吴洛宸为了哄齐浓儿开心,以解她的乡愁特地开辟出来的。阮依依特别喜欢待在这里,无事便来松土浇水,闲暇时走动一下松松筋骨,很是舒服。
种值园里从镜湖引了一条小溪进来,方便浇灌。阮依依沿碰上小溪慢步前行,忽然看到一片阴处草地上竟还有积雪,兴奋的跑了过去,脱了鞋袜,蹲一块大石边上玩起雪球来。
冰雪融化便意味着无忧国马上要进入夏季,因为没有春季,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缓冲,气温可以在一天之内由冬入夏。阮依依舍不得这冰凉的冬季,她一想到马上就要在这里度过近半年的烦闷夏季,心里就特别的郁郁寡欢。
所以,看到这草地上竟还存有一小片雪,她小心翼翼的踩在上面,感觉着冰雪的清凉刺骨,幻想着自己还在佛牙山上快乐无忧的生活。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突然,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吓得阮依依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身体一弯,直直的撞向那块大石。
王仕青正在药田里采药,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笑声,便来看个究竟。刚从石桥上下来,就看到有个女孩,光着脚,拎着衣裙,在草地上蹦蹦跳跳。那块草地上薄薄的一层白雪,被她堆成了几个小小的雪球,不停的踩着那雪球自娱自乐的玩耍着。
淡粉红色衣裙如桃花妖娆,腰间绑着一朵大大的蝴蝶结,上面缀着几颗透明琉璃,在阳光上反射着明媚光芒。青丝如水,柔顺的披在身后,在半中腰卷起将发尾折进发丝间,再用同样是粉红底色缀着琉璃的丝带绑住固定,几缕发丝调皮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垂在两颊和肩上,随风着女孩的跳跃而飘扬。
衣裙被拎到膝盖上,里面月白色的丝绸亵裤也被挽到膝盖上面,露出两截纤细修长的白希小腿,如牛奶般的肌肤,柔柔的泛着青春的气息。
一双小脚玲珑可爱,每一个脚趾头都如白玉般无暇透亮,指甲修整整齐干净,指面泛着淡淡的粉红色,不似丹蔻艳俗,粉嘟嘟的,自由的伸展着。
王仕青来太医院当药童也有一个多月了,从未见过听说过有谁敢在药田里造次。那块草地虽然没有种药材,但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竟敢脱了鞋袜,露出大片肌肤,提着衣裙在皇宫这等肃穆威严之地放声大笑,简直就是伤风败俗,家教不严。
王仕青自小接受私塾八股教学,生怕耿直古板。虽然只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孩子,却少年老成,心似中年。他瞅着这背影有些熟悉,声音清脆欢乐,好象在哪里听过,但搜肠刮肚的想不出来是谁。
本着对太医院负责的态度,王仕青觉得自己应该呵斥这种不讲礼数的行为。他快步走到阮依依的身后,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的问了一声,他没想到这女孩如此不禁吓,随着他的声音抖了两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往身边的大石摔去。
那大石,是吴洛宸特地从佛牙山上弄来的,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运到这里,就是为了哄得美人一笑。为了保持原貌,石面并未经过人工打磨处理,整块石头凹/凸不平,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很尖锐,阮依依就这样直直的撞过去,肯定会碰得头破血流。
王仕青本能的抢前一步挡在大石前,两只手木讷的向前伸,做出自卫的样子,以防止她撞向自己的时候力量太大,到时候不但没有接住人,还伤了自己。
阮依依尖叫着,眼看自己的脑门就要撞向大石时,忽然眼前出现个人影,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双手微屈向前,挡住了她摔下去的趋势,只是,那手的着落点,委实太过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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