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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里响起掌声,左主簿尖细的嗓音带着笑道:“好剑法,好身手!掬月教果真是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钟晚晴眯了眯眼,道:“左主簿,你如此算计我,就不怕我杀了你?”
左主簿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他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官袍,腰系玉带,足蹬皂靴,与俗世的官员差不多,胖胖的脸上堆满笑,向钟晚晴一挹。
“姑娘息怒,我们也是为了姑娘好。”
“为我好?”钟晚晴挑起一双细长的眉,道:“此话怎讲?”
左主簿道:“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本就是要对姑娘不利的,我们帮姑娘把他们找出来,交给姑娘解决了,免除日后之患,不好么?”
钟晚晴哈哈大笑,道:“好,好极了!”说着剑指住了左主簿,沉下脸,冷冷道:“《隐芝大洞经》在哪里?”
左主簿面色从容,道:“在空林寺方丈室内的书架上。”
钟晚晴道:“你们最好莫要骗我,否则被我发现,定来血洗鬼母关。”
左主簿笑容真诚,好像天底下最老实的生意人,道:“鬼母关的情报,绝不会错。”
钟晚晴收了剑,道:“你们这么会做生意,一定很有钱罢,这些人的东西想必你们也看不上,我拿走了。”
左主簿嘴角抽了抽,道:“姑娘请自便。”
钟晚晴将十具尸体翻了个遍,值钱的东西都装进乾坤袋,扬长而去。
鬼母是个妖娆艳丽,很会享乐的女人,此时她披着一件黑纱长袍,坐在寝殿内的象床上,一只纤纤玉足置于男人膝头。
那男人眉眼生得精致,正低着头,将鲜红的蔻丹细细地涂在她脚指甲上。
左主簿走进来,立在屏风外,道:“主上,事情都办妥了,那位钟姑娘也送走了。”
鬼母道:“她怎么样,没伤着罢?”
左主簿道:“她毫发无损,还把那十个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鬼母一愣,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道:“死人的东西都拿,也忒不讲究了,温行云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
左主簿口中不言,心想:一个财主,一个财迷,这不是天生一对么?
温行云与鬼母有些交情,日前拜托鬼母关照钟晚晴。鬼母关照过了,自然要写信给他,信上有这么一句:劫死人财,甚粗鄙,君当慎之!
初五念这句时,恐惹温行云不快,语气尽量平和。
温行云笑了,听见猫叫,循声走到一株桂花树下。那只灰白相间的波斯猫喜欢躲着人,见他来了,便要走开。
温行云叫侍女拿来一碟鱼干,引它过来,一把捉住了,坐在椅上喂它吃鱼干。
猫儿乜凹乜凹地嚼着鱼干,温行云抚摸着它柔软暖和的身子,低低道:“这么喜欢吃鱼,为何不来找我呢?”
阿绣睁开眼,屋里昏暗,外面雨声潺潺,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身畔空空,桑重不在屋里。
她坐起身,腰肢酸痛,下面也有些不舒服。想了想,记不清弄了几回,只记得每一回都要命。
断断续续的画面在脑ban中闪现,比春宫图还香艳,那些没羞没臊的话,竟都是自己说的。阿绣脸庞发烫,掀开被子看了看,身上倒是干净的,起来穿了衣服,走到桌边倒茶,却见茶盏下压着一幅蕉叶笺。
上面字迹飘逸,写的是一首诗: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一夜缠绵,醒来只见题诗不见人,这做派,好生熟悉!
阿绣感觉不妙,急忙走出来,见雾葫儿坐在廊下吃点心,问道:“五长老呢?”
雾葫儿道:“他老人家有事出去了,说三个月后回来。”
这话浑似当头一棒,阿绣呆在原地,脑子变成了蜂巢,嗡嗡作响。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三个月,当初她撇下他也是三个月,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分明是报复她呢!
臭道士,他竟如此记仇!昨夜颠鸾倒凤,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他好处尝尽,还要摆她一道,真是狼心狗肺,可恶至极!
满腔柔情被怒火烧了个干净,阿绣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胸膛都快炸开了,想把整个秋水峰夷为平地,又怕黄伯宗等人不放过自己,便进屋咣咣铛铛砸起东西。
桑重早已把心爱珍贵的家当都收了起来,并叮嘱雾葫儿,阿绣若是砸东西,尽管让她砸,不必理会。
因此雾葫儿并不惊讶,只是有些好奇,满嘴沾着点心屑,站在门外望着阿绣,道:“唐姑娘,你怎么了?”
阿绣拿起一个玉壶春瓶,狠狠砸在地上,一手扶在腰侧,咬牙切齿,一字字道:“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休想再见到我!”说罢,化风而去。
情爱本是谜难猜
回到掬月教,阿绣越想越不是滋味,虽然自己也曾这般对他,但自己是有苦衷的,他不知道也就罢了,既已知道这苦衷,还不能体谅么?
', ' ')('况且自己是姑娘家,他本该让着些,如此锱铢必较,算什么男人!
阿绣抱膝坐在石阶上,远处的山峦都浸在泪水里,变成一片模糊的黛绿。
霍砂经过,听见抽泣声,走过来看了看她,道:“你怎么了?”
阿绣道:“你若很喜欢一个女孩子,与她共度春宵后,会不辞而别么?”
霍砂从未喜欢过别的女孩子,也不曾与女孩子共度春宵,他想那场梦倘若是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她了。
其实即便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他也觉得和她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同了。当然,只是他觉得。
垂眸看着草叶上的两只金龟子,霍砂摇了摇头,回答阿绣的问题:“喜欢一个人,自然想时常看见她,怎么舍得不辞而别?更何况双修后,便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也不能不辞而别。”
阿绣听了这话,更伤心了,喃喃道:“连你都知道的道理,他为何不知道?抑或他根本不喜欢我,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着泪如雨下。
连你都知道,这是什么话?霍砂眉头一拧,见她哭得可怜,便没计较,道:“怎么?你又被桑重甩了?”
这个又字深深戳中了阿绣的痛处,她恼羞成怒,扬起泪涟涟的脸,冲他吼道:“你才又被甩了呢!”
霍砂轻笑一声,道:“谁敢甩我?向来只有我甩别人。”
被愤怒和悲伤冲昏头脑的阿绣变得十分刻薄,道:“你莫忘了,月使只是一个身外身,将来小姐把她收回去,我看你怎么办?”
霍砂沉下脸,目光投向摘星阁,默不作声。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答案如白纸黑字般清晰。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辛舞雩这么做。
钟晚晴只有一个,谁都不能取代,即便是与她外表相同,记忆相同的辛舞雩,也不能够。
说曹操,曹操到。钟晚晴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拿着条叉在铁叉上的烤鱼,面带春色,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鱼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她见阿绣坐在地上哭哭啼啼,霍砂站在一旁,便瞪起眼睛,用烤鱼指着他道:“姓霍的,你是不是欺负阿绣了?”
霍砂看着她,乌眸闪了闪,耳根便泛起热,退开两步,道:“我没事欺负她做什么?她是被桑重甩了,伤心哭呢!”
“你闭嘴!”阿绣又尖又高的声音像把剪刀,恨不能剪断他的舌头。
钟晚晴偏头看着阿绣,目露同情之色,在她身边坐下,把烤鱼递到她嘴边,道:“好了,莫哭了,尝尝这鱼,香极了!”
阿绣咬了一口,确实酥脆鲜嫩,十分美味,便问道:“哪儿买的?”
钟晚晴道:“回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在河边烤鱼,我闻着香,便让他卖两条给我。他不肯收钱,执意要送给我,还说能请我吃鱼,是他的福分。”
阿绣翻了个白眼,道:“那一定是个男人。”
钟晚晴笑道:“是个谈吐不俗的大叔,颇有名仕之风呢。”
霍砂皱眉道:“什么名仕,分明就是个色鬼。你怎么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万一有毒,如何是好?”
钟晚晴饮了口酒,神情散漫,像只慵懒的猫儿踞在暖阳下,道:“来世间一遭不容易,有好酒便饮,有佳肴便吃,有中意的美人便爱,想那么多作甚?就算不小心被毒死了,那也是命,我认啦。”
霍砂道:“你死了,令兄怎么办?”
钟晚晴向摘星阁瞟了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还有她么?”
霍砂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阿绣化悲愤为食欲,已经将鱼吃了大半条。钟晚晴转头问她和桑重是怎么回事。
阿绣拿过她手里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将桑重吃干抹净,蓄意报复,下了床便跑路的恶劣行径说了一遍。
钟晚晴隐隐有些头疼,扶额道:“我刚打听到空林寺方丈室内的书架上有一卷《隐芝大洞经》,空林寺高手如云,不能擅闯,正想让他帮咱们出个主意,他就跑了。这小道士,滑得像条泥鳅,忒不让人省心!”
阿绣哽咽道:“你说他心里究竟有我没有?”
人心隔肚皮,有谁没有谁,任是再厉害的法眼也看不透。或许正是因为看不透,情爱才如此迷人。
钟晚晴安慰阿绣道:“自然是有的,你这般花容月貌,温柔多情的小妖精,哪个男人不喜欢?他就是想吊着你的胃口,让你患得患失。”
阿绣沾着泪水的乌睫扇了扇,道:“真的么?”
钟晚晴点了点头,满脸笃定,仿佛自己就是桑重。
霍砂暗自好笑,女人总以为了解男人的曲折心思,其实男人根本没那么多心思。比如桑重,也许只是觉得报复阿绣很有趣,这会儿正在某处偷着乐呢。
目光与钟晚晴的相触,他神色一敛,看她两片朱唇发号施令:“限你五日内找到桑重,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让他帮咱们拿到空林寺的那卷经书。占了便宜便想跑?没门儿!”
阿绣道:
', ' ')('“顺便揍他一顿,下手时留点神,勿要落下残疾。”
该死的道士,给他吃点苦头,也未尝不是好事。
心疼男人,便是对自己残忍。阿绣冷冷地一笑,将鱼骨上最后一点肉啃食干净,擦了擦嘴,跟钟晚晴玩去了。
桑重并不难找,因为他无意隐瞒行踪,且他是个很容易出名的人。
霍砂只用了三日功夫,便在湖州街头找到了他。
湖州在江南,虽然十一月里,遇上难得的好天,并不太冷。桑重头戴逍遥巾,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夹袄,坐在椅上给人算命。旁边卖针线的妇人是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不住地向他递送秋波。
霍砂笑着变成一个大腹便便,脸庞油腻的中年男子,走过去问道:“道长,测字多少钱?”
桑重看他两眼,道:“三百文钱一个字,不准不要钱。”
霍砂坐下,援笔在纸上写了个渊字。
桑重道:“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阁下出生之地并非中土,定是远渡重洋而来。”
霍砂神色微凝,点头道:“不错,接着说。”
桑重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阁下早年孤苦,遇到一位贵人,这位贵人名字里应有个宗字。阁下获他提携,一飞冲天,但水盈则溢,阁下麻烦缠身,不得不远走他乡,也是因为这位贵人。”
霍砂听得怔住,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目中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拱手道:“久闻道长神机妙算,果真名不虚传。”
桑重微微一笑,悠然道:“霍教主,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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