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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虚声断青鸾去
梵轸是个细致的人,连霍砂向哪些人学过手艺都知道,自然也查过钟晚晴和掬月教的其他人。东方荻生怕他们知道了谪仙的事,也想分一杯羹,瞒得铁桶一般。因此梵轸等人并不知道谪仙的事,只当东方荻对付掬月教是为了《隐芝大洞经》。
经书他们是瞧不上的,但知道钟晚晴颇有本事,当下一见,本事犹在意料之外,都不想和她动手。
梵轸剑指着霍砂,冷笑道:“姑娘,我好心劝你一句,他的事是本门内务,你一个外人何苦上赶着送死?速速离开,我们不为难你。”
晚晴拿出一条汗巾,撕成两半,替霍砂包扎了最深的两处伤,森然道:“我也好心劝你们一句,他是我阿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若要杀他,休怪我手下无情!”
霍砂一颗心好像被搁在蒸笼里,热得透不过气,想用力抱住她纤弱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想一把推开她,推得越远越好。
孤落那一双妙目看看晚晴,又看霍砂,娇笑道:“十二,你这妹妹真够仗义的!”
霍砂吸了口气,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推了晚晴一把,冷冷道:“疯婆子,谁是你阿兄,你别再缠着我了,滚远点!”
换做平时听了这话,晚晴必然大怒,一脚把他踹进东海都是轻的,此时胸腔里却翻不起一丝怒火,脚下生了根似的。
她心知两人联手也未必能赢,那又怎样呢?
他是她从堕和罗捡回来的,这些年陪她四处奔波,搜罗消息,寻找经书,众人觊觎的谪仙之力就在他身边,他却不曾动过半分歹念,一门心思待她好。这个人,这段缘分,都是晚晴心中的无价之宝,漫说梵宗,就算是天帝要毁了他,她也不答应。
霍砂见她低着头,不肯走,话说得更难听:“你怎么还不走?不知廉耻的泼妇,我早就受够你了,你别以为留在这里我会多么感激你,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
“闭嘴!”晚晴抬头截断他的话,长剑一抖,高声道:“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谁能奈我何!”
霍砂对上她坚韧的目光,心中激荡,急忙别开脸,向着无人的山坳,深吸了口气。
“好极,好极!”孤落那拍着手,笑靥如花,道:“真正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十二,你心思单纯,师姐一直担心你被女人骗,如今见你有这么一位貌若天仙,又重情重义的红颜知己,师姐真替你高兴。”
晚晴睐她一眼,转而看向对面的红衣男子,道:“你就是司命殿的大供奉多陵?”
多陵微微一愣,道:“姑娘认识我?”
霍砂也有些奇怪,多陵是个神秘人物,堕和罗认识他的人寥寥无几,晚晴在堕和罗只待过半个月,怎么会认识他?
晚晴高深莫测地一笑,道:“听说你的御火术很厉害,我来领教领教。”言毕,长剑递出,刷刷两剑连刺多陵胸口和小腹。
多陵在剑风笼罩下岿然不动,眼看剑尖就要没入他胸口,嘭的一下烈焰翻腾,火花四溅,热浪灼肤,他人不见了。
晚晴被火包围,将剑舞成一团剑花,护住自己,眼风扫见多陵出现在霍砂身后,又向他刺去。银白的剑光好像一个大雪球,滚来滚去,上蹿下跳,与多陵一触即分。剑气森森,火光耀目,梵轸和孤落那都不敢靠近,只缠着霍砂。
霍砂压力虽减,但灵力消耗甚巨,又受了伤,招架他们两已有些勉强。孤落那绕到他身后,发掌拍向他背心,霍砂反手与她对了一掌,身子一晃,梵轸的剑便刺入了他小腹。
孤落那挥刀砍他脖颈,铛的一声,弯刀被一枚铜钱击偏。霍砂侧身躲开,猛力一拳击在孤落那太阳穴上,又向梵轸狂刺数剑,小腹血如泉涌。
“你伤得太重,别再运功了!”晚晴飞身上前,揽住他的腰,与梵轸双剑交锋,举起右脚踹在孤落那胸口上。
她这一脚用了十成力,孤落那倒退五丈才站稳,神色痛楚,一口血雾喷将出来。
晚晴抱着霍砂滴溜溜地一转,躲过三个来势汹汹的火球,背靠石壁,一发把剑舞得密不透风。
红日沉入山下,残阳收尽,煌煌烈火烧得巃纵崖如同白昼。
霍砂眼前发黑,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他倚着晚晴喘息,她身上好香,一阵阵散入他的五脏六腑。视线忽然清晰,她汗如雨下的脸庞,在剑光火光中美得惊心动魄。
初见她时,也是生死关头,穷途末路,她笑盈盈地伸出援手,虚弱的心神哪禁得起这样的美的攻击。
他被俘获了,跟着她来到中土,越陷越深。虽然她不明白他的心意,但在这一刻,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别管我了,你快走罢。辛长风还等着你去救呢,他才是你亲哥哥。”他说这话只是想劝她走,没有别的意思,但话说出口,似乎有点酸,又不知如何解释,胡乱道:“你不走,也救不了我,白白搭上一条性命,不划算。”
晚晴凝神应敌,道:“倘若他们要杀的是我,你会走么?”
当
', ' ')('然不会,她知道,所以她也不会走。
一股热流上涌,堵住了喉头,霍砂吞咽了几下,才道:“我才不管你呢,你再不走,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不知道的,还当你为我殉情了呢,多肉麻啊。”
晚晴不说话,梵轸,孤落那和多陵的三股力量加诸剑上,她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却说聂小鸾听了桑重的忽悠,往象鼻岭寻宝,岭上岭下找遍了,一无所获,便想着去最近的巃纵崖看看。
来到这里,只见火光冲天,最亮处有两男一女,青衣男子使剑,赭衣女子使刀,红衣男子御火,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围攻一团剑光,个个身法奇快,招式精妙,看得人眼花缭乱,显然都是绝顶高手。
剑光里裹着两个人影,金铁相击之声震耳,火焰飞千条红虹,斗得地动山摇,好不热闹。
聂小鸾悄悄靠近了细看,那剑光里竟是霍砂和钟晚晴,当下吃了一惊,跃身上前架住了青衣男子的剑,道:“霍教主,钟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霍砂已经意识模糊,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其余四人都一愣,晚晴道:“聂道长,你别管我们的事,快走!”
聂小鸾看出霍砂受了重伤,这三人是要置他和晚晴于死地,眯起眼睛道:“你们是铜雀堂的人?”
青衣男子冷笑道:“我叫梵轸,是堕和罗的大宗师,他们都是堕和罗的人。”
聂小鸾哦了一声,道:“你们是霍教主的仇家,贫道聂小鸾,是霍教主的朋友,你们若一定要为难他,贫道只好得罪了。”
“你就是清都派的聂小鸾?”梵轸挑起眉毛,眼中露出一丝兴味,道:“中土的名门大派都是穿绸缎,吃粗糠,外面看着光鲜,里子一塌糊涂。什么掌门长老,岛主洞主,都是浪得虚名。聂长老剑术卓绝,名声显赫,让我看看你到底几斤几两!”
剑光霍霍,两人转眼过了七八招,聂小鸾左手一甩,丢出一道黄符。符纸在半空中迸发出耀眼的白光,一只雪狻猊跃然而出,咆哮着扑向多陵。
阴寒之气直逼后背,多陵闪身躲开,晚晴对面登时只剩下孤落那一人,唰的一剑从她刀下穿过,刺进了她的心窝。
拔出剑,孤落那倒在地上,一双碧眼凸起,失了光彩。
晚晴喘了两口粗气,脸被汗水润得惨白,这才得空擦了一把,看向激斗中的聂小鸾,由衷道:“聂道长,多谢!”说罢,布下结界罩住霍砂,挥剑与雪狻猊夹攻多陵。
清都派的剑法本就以灵动多变出名,传到聂小鸾手中更是变幻莫测。梵轸不像霍砂,已经参透剑法的真谛,应变无穷,故而能赢聂小鸾。他百余招拆将下来,颇觉吃力,那边多陵的御火术被雪狻猊压制,晚晴的剑几次擦着他的要害,他腾不出手来帮梵轸。
聂小鸾决心要替清都派,替中土的剑术争一口气,愈战愈勇,身形样貌时而是袅娜的美貌女子,时而是挺拔的英俊男子,剑招也在阴柔与刚猛之间来回变换。
梵轸衣衫破裂,片片飞舞,护身宝甲被划出一道道剑痕。
聂小鸾翘起唇角,道:“都是大宗师,你可比霍教主差远啦!”
这话戳中梵轸痛处,他涨红了脸,两眼冒火,出剑越发凌厉。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暗处冒出来,无声无息地飘至聂小鸾身后,双掌齐发。
聂小鸾猝不及防,刹那间背上剧痛,胸口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他反手打出一道金光,黑影避开了。
聂小鸾余光一瞥,是个七尺多高的黑衣蒙面人,冷笑道:“阁下这般宵小行径,想必是铜雀堂的人了。”
蒙面人不作声,拿出一双判官笔攻了过来。聂小鸾以一敌二,剑气若惊涛澎湃,狂澜万丈,拍散了蒙面人的神魂,震碎了梵轸的护身宝甲。
梵轸赤着上身,长发披面,口中鲜血直流,倒在了地上。
聂小鸾定了定神,回身看去,雪狻猊被大火吞没,晚晴提着剑,胸口剧烈起伏,一条右臂血肉模糊,脚下是多陵残缺不全的尸体。
“钟姑娘,你怎么样?”聂小鸾向她走过去,没走两步,便觉得天旋地转,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晚晴急忙过来扶住他,道:“聂道长,你伤得不轻,我送你回去罢。”
聂小鸾用袖口抹了抹嘴,微一调息,摆手道:“不碍事的,我看看霍兄的伤势。”走进结界,蹲下身,伸手搭霍砂的脉。
晚晴已给霍砂服下丹药,这时药力生效,霍砂微微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十分诧异,声音嘶哑道:“聂道长?你怎么在这里?”
聂小鸾笑道:“我本来是来寻宝的,不想遇上了你们。你伤得这么重,须高手替你疗伤,钟姑娘这个样子是不能了。我知道你们掬月教人少,若是信得过,随我回清都山疗伤罢。”
霍砂满心感动,但不愿麻烦他,正要拒绝,眼色一变,看向他身后的人影,道:“小心!”
聂小鸾转过身,竟是梵轸站了起来,风声飕然,炫目的剑光流转。聂小鸾一眼便看出是金蚕吐丝,叹息一声,挥剑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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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重和阿绣从东海回到秋水峰,看见桌上辛舞雩的信,已是一更天了。
他们火速赶到巃纵崖,就见两团剑光碰撞,比金乌更灿烂,一时失明,只听呼号的狂风中一声巨响,穿云裂石。
蓬山此去无多路(上)
剑光缓缓收敛,聂小鸾和梵轸对面而立,相距不过三尺。梵轸手中握着一截断剑,双目圆睁,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聂小鸾的剑剑尖指地,没有一滴血。扑通一声,梵轸双膝着地,脑袋垂下去,眉心的剑痕这才流出血。桑重和阿绣走上前,见聂小鸾脸庞透亮,焕发着异样的光彩。
桑重感觉不妙,道:“师兄,你怎么样?”
聂小鸾向他笑了笑,走到霍砂身边,盘腿而坐,道:“霍教主,金蚕吐丝的破解之法我昨日便想出来了,只可惜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原本不想在你面前献丑,也是无可奈何。待我日后慢慢思索,一定有更好的破解之法。”
霍砂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灵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竟是为刚才那一招搭上了自己的修为。晚晴,阿绣,桑重也都看出来了,心中震撼非常,又十分痛惜,围拢在他身边,一时说不出话。
较之别人,霍砂更多一种对手间的敬佩,代价如此之大的破解之法,别人想都不敢想,可是聂小鸾没有什么不敢想的。
也许这就是金蚕吐丝唯一的破解之法。
霍砂声音发颤道:“聂道长,我以为世上无人能破解金蚕吐丝,你只用了短短两日,已经很厉害了。”
聂小鸾笑道:“你哄我呢。”
“我没哄你,是我连累了你。”霍砂歉疚极了,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不该管的。聂道长,我没有帮过你什么,你这份情,我愧不敢当。”
“霍教主,你不必歉疚。我这么做,是为了证明我能破解金蚕吐丝,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无关他人。”聂小鸾声音温和,转眸看住桑重,道:“师弟,你该明白。”
师兄弟间,桑重与他感情最为深厚,点了点头,手指搭上他的脉,诊出他内伤严重,若无修为支撑,性命难保,便要把自己的修为渡给他。
聂小鸾拂开他的手,嗔道:“师弟,这是劫数,你是知天命的人,怎么还看不破?”
桑重心如刀绞,道:“纵然是天界的神仙,也难看破至亲的生死,何况我?”说着声音哽咽,又道:“师兄,你不能走,还有那么多弟子等着你传授剑法呢。你若走了,清都派的剑术便后继无人了。”
他素来不喜欢师门赋予自己的责任,可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发现只有责任能留住一个人。
聂小鸾笑道:“谁说我要走了,我只是要休养一段时日。前途险恶,你们多保重,但愿我醒来时,你们都安然无恙。”说罢,闭上了眼睛,肌肤下的光似乎被风吹灭了。
众人见他气息全无,脸庞灰暗,分明是去世的样子,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该不该悲痛,都蓄着眼泪,疑疑惑惑,手足无措。
阿绣先开口道:“奴看聂道长不像是开玩笑,我们还是把他带回清都山,让黄掌门看看罢。”
桑重嗯了一声,正要搬动聂小鸾,一声住手从远处飞来,众人循声看去,却是黄伯宗。
身为掌门,黄伯宗一向注重仪表,这会儿冠也不戴,鞋也不穿,科头跣足便来了,显然是急得狠了。
桑重迎上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黄伯宗劈头盖脸道:“看看你干的好事!把你师兄也搭进去了!我早就劝他离掬月教远一点,他偏不听,都是你撺掇的!你心眼活,走到哪里都能全身而退,你师兄是个死心眼,惹不起这些麻烦,你不知道么!”
桑重也不想把聂小鸾拉下水,但聂小鸾结识霍砂等人,确实与桑重脱不了干系。他本来就自责,听了这话,一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低着头,一声不吭。
阿绣也很自责,毕竟若不是她,桑重不会管掬月教的事,或许聂小鸾就能逃过这一劫。
她敛袂深深一揖,道:“黄掌门,这事不怪桑郎,都是奴的错。奴没想到区区几卷经书,会引出铜雀堂这么厉害的敌人,更没想到会害了聂道长。早知如此,奴当初决不招惹桑郎。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您先看看聂道长怎么样罢,只要能救他,拿奴去炼药,奴也心甘情愿。”
霍砂忙道:“聂道长因我遇害,要炼药,也该拿我炼。”
晚晴横他一眼,道:“你们能炼出什么灵丹妙药?倒不如拿我炼。”
黄伯宗越听越不像话,袍袖一拂,道:“行了,行了,我们清都派又不是什么拿活人炼药的歪门邪道。”说着拿出一个刻满符文的白玉罩,变大了,罩住聂小鸾,念动咒语。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禽之制在气。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反复念了三遍,连人带罩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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