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把车停在殡仪馆门口,拉低帽檐,收紧领口,也不带伞,大步急匆匆地跑了进去。
他已经连续三天联系不上楚斯年了。一开始秦昭没当回事,只道楚斯年做手术太忙,偶尔断了一天联系也没什么。可是后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正好《盲战》拍摄结束,秦昭来不及参加庆功宴,连夜开车回来。一回家,家里没人。去医院,医院也没人。几经打听,他才终于得知,楚斯年去给他的养母江琴处理后事去了。
“哦,你是找江女士的家属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听了秦昭的描述,回答说:
“他大早上就来了。他收了骨灰,去了骨灰寄存处,一天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我们快下班了,正好麻烦你劝劝他啊。”
骨灰寄存厅是殡仪馆东边的一座房子。有些人去世后,其家人来不及准备墓地,就会先把其骨灰暂时安放在这里。天快黑了,这里平日就少有人来,这时更是安静极了,甚至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秦昭打开门口的节能灯。厅里并不大,里面一排排高高的木架,像是图书馆的书架似的,只不过里面放置的不是书,一格又一格,每一格都放置着一个过世的灵魂,苍老的,或者年轻的。
秦昭放轻了脚步,慢慢往里走。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木架,才停住脚步。
木架旁的角落,楚斯年一身黑衣,蜷缩着身体躺在冰冷的水泥石板上,他闭着眼睛,乌黑的眼睫无力地低垂,甚是还有点湿漉漉的。显然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
可是即使在睡梦中,他的怀里也紧紧怀抱着一个骨灰盒。
秦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其实一开始他发疯一样寻找楚斯年的时候,除了担忧,他也是很生气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楚斯年好端端的突然就不理他,即使在知道楚斯年养母过世后,他在惊愕之余,也有点不满楚斯年什么事都瞒着他,什么事都自己扛。拿他当什么呢。
可是当秦昭看到楚斯年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哭的眼角鼻尖都红红的时候,他所有的脾气一瞬间都没了。
“斯年?”秦昭蹲下身,轻轻地拂去楚斯年脸颊残留的泪痕,柔声道:“别在地上睡,太凉了容易感冒?
楚斯年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睛。
有些涣散的目光渐渐在秦昭的面庞上收拢。楚斯年疲惫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来了。”
秦昭点点头,在楚斯年身边坐下。
“听他们说,你在这里呆了一整天了。”秦昭说:“我再陪你呆一会,然后咱们一起回家,好吗?”
楚斯年没说话,低头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骨灰盒。那上面贴着的一张小小照片,照片里的江琴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眼眸含笑,长发披肩。秦昭注视着照片里这个美丽的女人,总觉得她的笑容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的养母很漂亮。她一定是个貌美心善的人。”
楚斯年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轻轻地对秦昭笑了笑:“是吗?那你看我,是不是长得有点像她?”
秦昭有点不明白楚斯年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看他的表情,也并不像开玩笑。秦昭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些,端详着江琴的照片。这一看,他却微微一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次看江琴的照片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原来江琴和楚斯年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的形状,下眼睑都有一个微妙的向下的弧度,眼角又微微上扬。只是江琴在照片里总是笑着,面容线条也更柔和丰腴。所以这些特征并不是很明显。只有把她同时和楚斯年放在一起比较时,才会发现二人面容的酷似之处。
可是江琴不是楚斯年的养母吗?怎么这么巧?
秦昭心底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猜想,沉默了。
楚斯年靠在墙边抚摸着江琴的骨灰盒,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小男孩,自打他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儿童福利院里。因为生过一场大病,他长得又瘦又小,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所以在福利院里,他老是被人欺负,也没什么朋友。小男孩以为,凭他这样,可能永远不会被好人家领养,一辈子都会呆在福利院的院墙里。可是没想到,就在他九岁那一年,福利院里来了一个漂亮的阿姨。漂亮阿姨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小男孩,说要领养他。”
“小男孩一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样幸运。他很喜欢这个阿姨,又他很怕阿姨见到更好的小朋友,就反悔。听说那个阿姨喜欢钢琴,他就在琴房里没日没夜练琴,想让那个阿姨喜欢他。终于,他成功了。他被漂亮阿姨带回了家。”
“进了这个家小男孩才知道,阿姨已经嫁给了一个成功的商人。那个商人还带着过世前妻留下的女儿。小男孩知道,商人和他的女儿并不喜欢自己,完全是因为漂亮阿姨的缘故,才肯跟他说两句话。但是小男孩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他终于有家了。”
“小男孩就这样在这个新家里生活了三年。这三年,小男孩时时刻刻都竭力全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功课也好,弹琴也好,他都努力做到最好,只想让他的养母不要后悔收养他。只想让他的养父和小妹妹也喜欢他。可是这一切,却都在小男孩十二岁那年结束了。小男孩参加市里的一场钢琴演奏会,独奏。他非常想向他的家人证明自己的优秀,想让他们更喜欢自己。于是他第一次开口央求他们,央求他们,观看,他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