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胯下骏马奔驰,马背鲜活的肌肉带着动物的热力和腥膻味随着奔跑震颤。烈风吹过脸颊微微发疼,把头发与衣角都猎猎吹在身后。而手中可以再握一握剑柄。
白云意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配握剑了——他在极乐宫里跪了五年,除了每日满足主人的欲求、被换着花样调弄身子以外,若是有主人暂不用他的闲暇时间,也大多是带着一身淫具静静跪着等主人回来。他一颗心早就死死地沉下去,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浸入了一潭漆黑的泥淖,想呼吸想挣扎都没什么力气。
其实厉端除了规矩算是严苛,若当真与萧艳楼等人比起来,倒还可以算对他很好。厉端下狠手随着心意挫磨他,他也确实成了厉端怀里让人满意的一个物事。但厉端至少没在他身上留过什么永久的伤害。后来携着他一起来到天极阁时,厉端丢了一把长剑给他,让他把曾经的功夫再捡起来练练。手指碰上剑柄的那一刹那,白云意整个人哆嗦起来,那一瞬间几乎落下眼泪。
白云意不太想去思考厉端到底在想什么。反正要他跪着挨鞭子挨操,或者是站起来拿剑,也都是那个人一念之间的事情。但这样穿戴好全身衣物、出门做些事情时,确实是白云意最喜欢的时刻。他至少可以暂时假装自己还当真算个人。——至于算个善人还是恶人,那就已经是不能去想的事情了。利剑出手染上一片血,感受着剑刃砍进坚脆的骨骼和柔软的肌理,在敌手的惨叫声里狠狠把剑抽回来,磨砺着碎骨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响,他就说不出地痛快。至于杀的是谁,已经无关紧要了。
方才白云意与厉端一起策马追了半日,果然在山间追到了孤灯教带着韩芙蕖一起离去的马车。敌手一共五人,只有领头那高大男子看上去武功甚好,其他的都属一般。
厉端内力深厚,刀法也是当世少有匹敌的水准,平常里这些敌手他并不放在眼下。刀光如雪练般挥出,霎时间便取了两人性命,刀势未歇,又将马车的车壁砍开一片。顺着马车破碎的板壁,内里滚出一个被捆着手脚的女子。
这便是没追错了。厉端手一挥,刀尖轻轻巧巧地割开了女子捆手的绑缚,为了免得她碍事,将她往山道旁树林中一踢。女子双手刚刚自由,便连忙自己扯下了蒙眼的布巾,露出一张精致明艳的脸孔,然后将堵嘴的布团取出,一边忍不住咳嗽一边长声大喊:“多谢救命!可憋死我了!”,手下不停地去解自己脚下的绑缚。
倒是个挺有精神的姑娘。
见有敌袭,孤灯教领头身材高大的龙堂主一甩披风,呛啷一声,抽出了一柄如同腰带一般缠在腰间的长长银色软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胆子很大啊。”他慢慢说,声音里有一种金属碰撞的嘶哑声。“两个人就敢拦我孤灯教的车马?”
厉端也不与他废话,身姿如鹰般扑过去,手中如霜雪般的厚背砍刀与龙堂主手中灌注了内力的软剑一对,一声巨震,两个人同时后退一步,眼神里都露出一丝郑重。
余下的两名孤灯教众功夫平平,白云意一向剑法缜密,以一敌二勉强能打个平手。厉端与龙堂主两人瞬息间又对了几招,刀光如雪练,不出几下,龙堂主闷哼着向后退了一步,似已受了暗伤。
电光火石之间,那龙堂主忽然猛然向后跃出,跳出战团。厉端只以为他要逃,却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枚药丸,丢入口中咽下。霎时,背后森森的山风吹过,他整个人的内力竟暴涨起来。
厉端眼神一凝,手指紧紧地扣上刀柄。
龙堂主狞笑一声,声音森冷,道:“是你逼我。”说着,又向那两个挥剑与白云意对敌的教众道:“教主赐的丹丸该吃就吃了吧,这个美人别伤了,我看教主应该也喜欢,回头废了武功和韩芙蕖一起带回去。”说着一剑迎头向厉端斩去。
听到这人提及白云意,厉端心里来火,一刀迎上去,谁知这龙堂主吃的不知是什么药物,内力霎时间涨了一截,原本并不是对手的人竟忽然变得难对付起来,一时竟有些左右支绌。
而围攻白云意那两人也各找机会吞了丹丸,两人持剑一左一右封住了白云意的去路。
白云意咬牙挥着剑,从他方才听到龙堂主称他为“这个美人”的时候,就犹如被一头冰水迎头浇下。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笑话。
竟以为自己穿上衣服握上剑,至少在不明就里的敌手眼里看上去还像个人。——有这个想法就够好笑了。还真的不知道自己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了。
左首的瘦小男子一剑刺来,却在伤到他之前停了手,只封住了长剑的攻势。此刻敌方两人功力暴涨,白云意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而对方明明白白地是想毫发无伤地活捉了他,带去另一个地方做玩物。
怎么会这么好笑啊,原来此时的自己,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只配做个玩物的。
白云意发狠地一剑荡开了右边那人的攻势,眼睛大概是被山风吹得厉害了,稍稍有点模糊。他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离一片陡崖已经不远。
一胖一瘦两个敌手显然也注意到了,。右手边的胖
', ' ')('子一边出手狠辣地荡开了白云意的长剑,一边哼笑道:“美人别抵抗了,乖乖跟我们回去罢,你那个相好的不是我们堂主对手,反正早晚要死的,别管那么多了。”
左首的瘦子也帮腔道:“不错不错,敢和我们孤灯教对抗,真是死有余辜,能回去伺候教主也是你的福气,认命吧。”说着,一把将白云意手中的剑挑上了半空。
白云意向厉端那边瞄了一眼,厉端被龙堂主手中的软剑逼得退了一步,头发也散开了些许,看上去竟意外地有些狼狈。
这一刹那似乎很短,亦似乎很长。千万种念头从白云意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闪过,最后汇集成一线:若当真被这些人捉住,再用自己要挟……
他不愿再去想了,身体似乎比头脑更早做出了决定。他在长剑脱手的那一刻,猛地向后退了几步,直直地向那片陡崖堕了过去。
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反正活着……也没太大的意思。
一角白衣翩若蝴蝶般,毫不犹豫地在夜色中飘下山崖。
这个景象烙入厉端眼底的时候,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凝固了——怎么可能!
“云儿!”他听见自己嘶吼了一声,然后,长刀猛地向前推出。在危急中爆发的力量前所未有,石破天惊的一刀猛地突破了龙堂主软剑的封锁,将那根软韧的剑一瞬间劈成两段,然后,刀光猛地破入那人胸腹。
厉端甚至来不及收刀,直直地向着那角白衣落下的悬崖冲了过去。一瞬间,他几乎有种冲动想直接跳下去。但常年在死生之间磨出的理智到底还是拦了他一霎,他低头望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陡峭的悬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河岸上岩石耸立如刀剑,而石壁上挂着一条单薄的白色身影,原来白云意下堕的时候到底还有一线求生欲望,伸手抓住了悬崖上一根如拳头粗细的小树。而那树枝已被压得向下弯折,仿佛下一刻就会从根断绝。
厉端再没犹豫,看准了悬崖上几个落点,飞身而下,一把抓住了白云意的手。几乎是他将白云意提起来的那一刹那,那根树枝便喀嚓一声断成两截。厉端心里甚至来不及后怕,他原看好了退路一块凸起的岩石,打算退回悬崖上方。谁知道,一抓之下,一块看似坚硬的岩壁竟粉碎落下,再没了着手的地方。他慌乱间勉强在空中提气,转身抓住了另一块勉强的着手之处。但这样一来,两人竟是悬在了悬崖之上,上下左右都再没有了能着力的地方。
尤其是,厉端还用一只手紧紧抓着白云意。
白云意向上望去,悬崖间山风凛厉,他几乎看不清两人离上方还有多远。四周再没什么地方可供抓握,这几乎是死局了。
而厉端的手死死地抓紧他的手,似乎很……惋惜?
白云意仰着头,望向他熟悉的厉端的眉目。厉端仍在寻找四壁可能借力的地方,但……他内心深处轻轻叹了一声。
这样的峭壁险境,肯下来救自己,他对自己……也算尽心了。
白云意轻声说:“厉堂主,不必麻烦了。”
自被送到极乐堂那一日,他对厉端的称呼从来都是“主人”。这声厉堂主,倒是第一次出口。
厉端听言,果然浑身一震,低头望着白云意,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放手罢……我本来就是自己跳下来的。”白云意仰着头,发丝散乱,本就白皙的脸庞在夜色中显得越发苍白如纸。“……给我个解脱吧。”
“你……”厉端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人此刻显得漠然的脸,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云意的手并没有扣住他的手指,只是让自己慢慢滑脱下去。“这些话我从来不敢说。但是我活着做什么呢?不就是你的一个玩物,多活一天就多给你玩一天罢了。我不敢逃,不敢寻死,可是也不想活。早死早超生,不就是这个意思?
厉端如木雕泥塑般望着白云意。白云意内心有恨,他知道,但是从来没有去深想。或者……是他拒绝去深想。
他总觉得现状很好,他喜欢白云意现在温和乖巧的模样。一厢情愿地想把这样的关系永远继续下去。
可是这句话一旦说开,他忽然觉得,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厉端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更死死抓紧。而白云意丝毫没有用力,只任他抓着,眼睛没有看他,静静垂了下去。
两人一起悬在峭壁悬崖之间,总有个气力耗尽的时候。要不然是先放开手……要不然,是两个人一起坠下去。
他会选哪条路呢?白云意垂着眼睛,默默地想。
而下一刻,一根粗大的麻绳在他眼睛前面晃了起来。
“下面的人,喂,能不能抓住啊?”
一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从悬崖上方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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