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沉没于血海深处,无光亦无风,唯有无边无际的猩红将数百中空顽石团团包裹,每一颗顽石唯有最高处开有小窗,便于犯人受审。
此处曾关押过不少正道修士,也关押过许多斗争中落败的魔将,每一道锁链都被血迹腐蚀为深黑,如藤蔓般随浪涛摇曳,在满月的夜里发出阵阵哀嚎。
然而到了这代,现任魔君既没有兴趣将魔界变作正道修士的历练场,也无兴趣陪谁演什么阴谋,不老实的早被杀了个干净,压根没机会来血海深造。
也算是炼狱空荡荡,魔君在人间。
一日之中,唯有此时会有潮汐将顽石短暂托出水面。
陆修文勉强站起,跪倒在小窗前试图瞧一眼外面的光亮。
距离魔君将他丢进炼狱已过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在陆修文的计划中,他本该徐徐图之,先诓骗魔君将顾昭的神魂撕裂,再散播魔种壮大自身力量,最终推动两个世界缓慢融合。
这个过程会耗上数百年,但他等得起。
没有钟山添乱,又能借着正清宗长老的身份打掩护,还能趁机将柳惊鸿纳入库中——陆修文成为掌门后才真正了解先天圣体的妙用,深恨自己竟错过这样好的实验材料。
一切都回到最好的时间节点,又有这么些年的经验在身,何愁大事不成?
虽然现任魔君是顾昭那小子的同位体,虽然现任魔君喜怒无常且性格狂躁,虽然现任魔君压根不听人讲话还极为任性……
陆修文相信,自己能像说服旧魔神一般说服魔君。
一开始是顺利的。
直到魔君毫无缘由地破门而入,并将他拖出来揍了个半死。
陆修文如今的躯体不过是魔气捏出来的假象,当初顾昭杀他一回,祭天后的天道又追杀他一回,好不容易逃来这个世界,全靠蚕食着同位体的神魂才勉强存活至今。
正在夺舍的紧要关头,却被魔君狠狠揍了一顿。
魔君揍他时还用了点心思,怕被钟妙瞧出伤痕,用的全是只伤害神魂的阴损法子。
陆修文最怕的就是这一招,他还能靠魔气扛着侥幸不死,同位体却直接一命呜呼。
夺舍的希望彻底破灭,陆修文一咬牙,只能赶在同位体死亡之前强行催动躯壳下令将一切计划提前。
作为外门长老,他能动的手脚太多了,赛神仙正是经他示意向外贩卖,其中精心混合了恰到好处的魔种粉末。
只要巡视弟子成功击杀陆和铃夺取密令,江南十九城的水道都将向陆修文敞开。他早早备下足量的魔种粉末,一旦顺水流遍江南,中州必乱而大业可成。
陆修文紧紧扒着小窗,贪婪地汲取着魔气修复神魂,渴望从外界捕捉到任何与混乱相关的讯息。
过了一刻,又一刻。
今日的潮汐似乎格外漫长。
陆修文从种种幻想中回神,却发觉自己所处的炼狱竟已脱离血海。
难道是魔君又想从他身上找点什么新乐子?还是中州已乱,魔君需要他参谋一二?
无论如何,他终于等来了转机。
陆修文脑中瞬息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一抬头望见小窗前的墨色鞋面,下意识准备忍耐接下来会到来的剧痛。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魔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手惩戒他的神魂取乐,相反,他堪称和善地冲他笑了笑,向一旁让了一步。
谁有这样的资格令魔君退让?
陆修文仰头向上望去,目眦欲裂。
——他竟等来了这个人!!
钟妙礼貌招呼:“好久不见陆掌门,你这种花大业……看来发展得似乎不大顺利嘛。”
似乎是为了表示尊重,钟妙特意蹲下身靠小窗近了一些,正托腮望着他笑。
当年陆修文还能端着前辈的姿态邀请钟妙手谈一句,然而如今,一个身陷囫囵,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困于小窗之下,一个踩于顽石之上,就算钟妙笑得再亲和,也改变不了她这幅逗狗的姿态!
陆修文出身世家嫡系,自小将自己视为人上之人,高傲做派早已刻入骨血。
从前他腆着脸向魔君献策还能说是暂且蛰伏,如今老仇人都踩在脸上,还要如何劝自己大度?
又是她!竟然是她!一直是她!
陆修文再维持不住那副端庄持重的假面,恨不得当即冲出牢笼食其血肉。
然而炼狱设立至今已有数百年,从前关押在此的高手大能逃不出去,他一个长于阴谋的元婴修士又如何能撼动半分?
魔君正低头为钟妙整理着铺在身后的衣摆,听陆修文将锁链拍得哗哗作响,眉头一皱捏了个法诀。
陆修文借着魔神的东风起势,最终也受制于魔神。
神魂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刀劈斧砍,他哪受得住这般苦楚,惨叫中松开铁栏摔落在地。
钟妙冷冷望着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本君前几日从中州回来,听说陆彰武前辈已突破化神继任陆家家主,忽闻幼弟暴毙痛惜不已,竟亲自扶棺下葬。”
她语调柔和:“有这么位当世人杰扶棺,想来陆家二公子也该含笑九泉了——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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