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微妙的类人感令许多观众生出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但中州已平稳百年之久,当年的战火又被牢牢挡在江南十九城外。许多居民受这恐惧一激,反而产生了巨大的兴奋感,当即欢呼叫好起来,金银打赏也如雨点般砸在了台上。
见了这样多的打赏,人偶却向里侧头,举起袖子挡住了脸。
高大男子向观众歉意一笑。
“我家小姐受不住这样大的喧哗,还请诸君给几分薄面,莫惊扰了女郎。”
那人偶本就雕琢得极为细致,此时用袖子挡着脸,露在外头的一对美目似恼非恼,又微蹙着眉,看着叫人不禁心生怜惜,当真降下了音调。
女郎端坐台上,手执红牙板唱了起来。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歌声清越如风过竹林,男子含笑垂眸望她,如同望着自己极爱慕的心上人。
有个孩子小声问道:“阿妈,那女郎不是个人偶吗,怎么竟然能唱歌呢?”
他母亲轻声回答:“你从前见过这个,去年来这儿的杂耍里不是有个会腹语的吗?只是少有人同时会这两种杂耍罢了。”
小孩得了回答便点点头不出声了,只管捧着脸惊奇打量那女郎。
钟妙却觉得有些不对。
她作为此界主神,能看到许多常人不可见之物。那人偶身上分明笼罩着一层极深的怨气,而当人偶转脸望向台下,眼中竟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此地居住着许多平民,又有不少孩子围着,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钟妙轻轻拍了顾昭一下,在他手中写了几个字。顾昭正盖着她袖子养神,趁机握住她手掌不放,往台上望了一眼,又懒洋洋将袖子盖回脸上。
人偶唱完一曲后,又掏出团扇在台上舞蹈起来。
一会儿是女郎扑蝶,一会儿是女郎春困,人偶随着男子手中的丝线表演着种种场景。台下惊呼不断,钟妙眼中却只望见那怨气越发浓郁。
忽然一声锣响,女郎向人群倾身行礼,缓步走回幕布之中。
如同从一场幻梦中醒来,围观者无不怅然若失,纷纷向台上投掷赏钱。
黑袍男子拢起斗篷,一只猴子从身后冒出来,像是有些害羞似的,拽着他袍子向外探头望了几眼,见满地金银堆得快要落下河去,急得吱吱两声,窜下地往怀中扒拉。
那猴子身形不过巴掌大,力气却不小,抱着金银就往回赶,一面走一面还用尾巴勾着剩下的不放,逗得大伙儿哄笑不断。
直到它收拾好一地赏钱,向众人作揖三次,落回男子肩头不动了,才叫人发觉原来这竟然也是个傀儡。
江南十九城作为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这些年见过的傀儡师也算不少,但技艺精妙到他这般层次的仍是少有。
有些经营茶馆的老板动了心思,正想要上前同他搭话,问一问是否有常驻的打算,却见一阵风起,那傀儡师竟瞬间消失在原地,唯有一件斗篷轻飘飘慢悠悠飘向河中。
惊呼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一对同样忽然消失的年轻男女。
一里外的船坞处,男子垂首解开缆绳。
他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直起身子微微一笑。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您这样热情的观众倒也少见,山高路远,就不必送了。”
一人自阴影处持剑走出,正是钟妙。
她面色冷肃,看上去与“热情观众”实在毫无关系。
比起她的冷淡,男子的态度却堪称亲切。
“我从前便听过少山君的名声,您果然还活着,实在是可喜可贺。”
钟妙少有同敌人叙旧的性质,当即拔剑打算先拿下再说。
男子却将斗篷掀开,只见那斗篷下竟丛生着猩红血管,将那人偶缠绕正中,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主体,哪个又是寄生。
钟妙只微微迟疑半息,傀儡师却早有预料,大笑道:“我家主君说得不错,少山君果然是世上最无情又最心软之人,您要惩恶扬善,又如何能辨善恶本为一体?”
挥出的剑刃只刺中了斗篷,傀儡师再一次用相同方法脱困,此时没了顾虑,竟是直接消失在魔气漩涡之中。
空中残留着袅袅余音。
“少山君,我家主君托我向您问好,不知何时又能与您再续残局?”
等钟妙匆匆赶回妙音坊,却见处处灯火通明。
她心中一跳,迈入院中,果然见数队督查使持刀警戒。验过身份又往里疾行几步,只见顾昭阴沉着脸站在一旁,手中还握着个什么东西。
早在动身追击傀儡师时,钟妙就嘱咐顾昭即刻返回妙音坊。
能做出活傀的傀儡师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江南,必然另有图谋。
然而他们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顾昭朝她看来,微微摇了摇头。
他手中握着的正是今晚赢得一片喝彩的傀儡小猴,此时已烧得只剩面壳,仍然保持着大笑的神情。
另一边,苏荷低声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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