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应海就来敲了萧有辞的院门。
他来履行承诺,带萧有辞上山。
萧有辞昨夜打坐冥想一夜,早上睁眼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应海站在门口等他,见萧有辞出来,应海“咦”了一声。
萧有辞抬眼:“怎么了?”
应海仔细端详着他,奇怪道:“我怎么感觉一夜不见,你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位萧公子来历不明,要不是那人给的太多,应海是绝对不会把人放在村里休养的,他初来时,人还在昏迷中,肤色苍白,像是山上的冰雪,没睁眼,却仍旧给人冰冻千里,不可靠近的感觉。
但醒来后,接连两次被一群孩子围着闹腾,他居然没有发脾气,应海第二次去看他,叫他去吃饭,心里本来也忐忑,他们穷乡僻壤,不知道这位穿着不凡的公子能不能接受他们这粗茶淡饭。
谁知一进门,看到对方端起一碗凉粥就要吃。
他顿时明白,这位看上去仿佛只可远观的萧公子,恐怕是个没脾气的软性子,也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于是他将人带到自家院中,照顾人的时候,也多了几分上心。
可不管他们怎么热心,萧公子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他不是会做农活的人,看到田间地头的一切也不问,仿佛对此间事物都不感兴趣,淡漠得好像随时会离开一样。
应海原本觉得,他是修道之人,那就跟天上的仙人没什么两样,随时会走,也是应该的。
可今天早上一见,忽然觉得不同。
什么地方不同……又说不出来。
只能说,以前的萧有辞总像是站在云雾中,隔着很远看不清楚,现在他身边的云雾忽然散了,人清清楚楚地站在眼前。
身上的气质还是疏离淡漠的,但总是多添了一份温和。
应海说不清楚,但萧有辞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先前接受了师父的修为,境界虽然一路上涨,但是自己的道心却从来没有清晰过,他修炼修的糊里糊涂,以至于后来境界到了渡劫期,却仍旧感觉不到天道的指引,更没有真正渡劫的迹象。
就是一个假渡劫。
可现在,他的修为虽然连练气都没有,道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萧有辞有一种预感,这一次,他的修炼之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坎坷了,他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羡慕别人境界一日千里,只要等他的经脉完全恢复……
他将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天才。
萧有辞低垂了眼睑,将自己所有心思都收敛起来,只冲应海露出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容:“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这淡淡一笑,却让应海愣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好,咱们走吧。”
上山砍柴的人很多,四五户人家一起,山上路难走,容易走散出来,人多好照应。
听说萧有辞今天要来,香椿和沈阿元也来了。
两个小孩儿早已和好,手拉手跟在大人后面,说些不着天不着地的话。
应家村是在刘家村原址的基础上重建的,村中的村民原本是附近的流民,这几年晋国皇帝励精图治,国力强盛不少,湖羌不敢再来,应家村也有了难得的安稳。
应海说:“村里里的人大部分原本不是姓应,只是在外面流浪得久了,有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大部分都是七八岁的孩子,父母还没来得及取名,就没了家。”
“我听我父母说,村中的第一任村长姓应,那些流浪的孩子也跟着他姓应,三十年过去,大家都长大成家,这里就成了应家村。”
凡人的故事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软,他们脆弱,却充满活力,好像山上的野草,被火烧、被野兽啃食,却总能及时在春天抽出新的嫩芽,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萧有辞恢复记忆,对应家村附近的地形还隐约有些记忆,他记得这座山,也记得旁边的扈池河,他刚刚被刘洋夫妇收养那一年,村中人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穿开裆裤的年纪,村里还有小孩儿愿意跟他玩。
那时候当真称得上是一句无忧无虑,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江止宴提醒萧有辞后,他又仔细回忆过那段日子,正如江止宴所说,他发现自己当年经历的事情,根本不是年幼时的他看到的那样。
他与同伴一起去扈池河边玩,那时村里已经有了些许有关于他的流言,孩子们欺负他,骗他去扈池河边采芦苇,可后来萧有辞站在河边够芦苇时,被人一把推进了河里。
他以为是骗他去采芦苇的孩子做的,可仔细后才发现,背后推他那人比他高很多,影子越过他落在扈池河的芦苇丛里。
他第一次对村中的孩子口出恶言,让他们去死,那孩子就站在屋檐下,萧有辞说完的一瞬间,长长的冰凌从屋檐上掉下来,直勾勾插进孩子的脖子,血喷了他一脸。
他又仔细看,才发现一只手出现在屋檐边缘,是那只手轻轻敲了敲冰凌,冰凌才掉下来的——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想起后来萧启天对他做的一切,萧有辞终于明白,他以为自己被嫌弃厌恶的一生,不过是一个人精心编造的骗局,萧启天只是想击溃他的道心,引他入魔。
这种事情,不知道就罢,知道了……他岂能让他如愿?
江止宴曾问他:如果有人害你,辱你,骗你,将你往尘埃里贬低,你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