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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打量了沈念安一番,陆宁忽然将杯子举到他头顶,稍稍倾斜。
乳白色的液体缓缓倾泄而出,打湿了沈念安的头发,顺着他的面部弧线流到下巴,一滴滴落在地上。
牛奶还有些发烫,所流过的地方皮肤泛红,微微刺痛。陆宁倒得很慢,沈念安却不敢有些微的闪躲——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唯恐让陆宁瞧出一点忤逆来。
陆宁就这样看着他,嘴角含着微微笑意,直到倒完了整杯牛奶,手一松,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主上…”沈念安怯怯唤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似乎被沈念安驯顺的模样取悦了,陆宁面上的笑容总算是真实了一些,轻声告诫:“不要得寸进尺。”声音平静一如往常,却吓得沈念安生生打了个哆嗦。
“阿念没有,阿念不敢的,”沈念安慌不迭地摇头,却在对上陆宁那双清冷的带着微微讽意的眸子时,下意识低了低头。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忙抬头直视陆宁的眼睛,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
陆宁却已然转开了视线。
沈念安咬了咬牙,大着胆子抓住陆宁的手,却也不敢真的握住,只敢轻轻搭在上面:“您别生气,阿念知道错了。”
“是阿念欠教训,您罚阿念好么?”
陆宁摇了摇头,淡淡道:“我累了。”
沈念安赶紧道:“阿念可以自己来的,不用劳动主上。”他视线四下一扫,就看到地上散落的玻璃渣,眼前一亮,立刻挪着腿重重压了上去。
“沈念安!”陆宁看着瞬间被染红的玻璃渣,心里狠狠一揪,随即怒火便蹭蹭蹭地往上冒。他一把抓起沈念安的头发,声音再不复平静,冷得仿佛淬了冰渣似的:“你就吃定了我会心疼是么!”
沈念安连连摇头。他不敢让陆宁费力,顺着力道半蹲着身子,受伤的小腿疼得钻心,撑在床沿上的手已然冒起青筋,却还是努力扯出一抹讨好的笑来:“阿念不敢的,不敢的。”因为小腿用力,刚刚被玻璃扎出来的伤口血流得越发欢快。
陆宁看着他的裤腿上斑斑血点渐渐晕染成一片,终是舍不得。这是沈念安啊,他整个少年时代心心念念珍之重之的沈念安啊……陆宁手下一用力,将人甩翻在地上,还特意避开了那些玻璃渣。
他胸中怒气翻涌,这一使劲,呼吸就有些不畅,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沈念安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下子慌了手脚,连滚带爬冲过来:“阿念知道错了,您怎么罚都好,您就拿阿念出气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陆宁看他身后留下两道血迹,还敢这么跪着,更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指门口示意沈念安:“出去!立刻!”
“阿念出去,阿念这就出去,您别生气,别生气……”沈念安怕真把陆宁气出个好歹来,再不敢犹豫,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挪,其间却还留了个心眼,不顾小腿疼得一抽一抽的,尽量放慢了速度。
等他慢腾腾挪到门口,身后的咳嗽已然停了下来,却也没有他期待的挽留声。沈念安心里满是失望,可也没有了磨蹭的借口,只得打开了门。
正当他以为今晚就只能这么凄凄惨惨地过去,忽然听到身后带着些不甘的声音:“站住”。沈念安如闻天籁,欢天喜地地转过身。
陆宁板着脸,将药箱塞到他怀里——他自己是个病秧子,房里自然常备了药。
沈念安紧紧抱着药箱,尽管腿疼得厉害,却还是高兴地想要跳起来。
陆宁看着他的笑容就碍眼,只觉得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这混蛋得逞了。他也顾不得什么沉稳内敛的形象,视线一扫,见外间起居室没人,登时心下发狠,用力推了沈念安一把。
沈念安腿上无力,一时不妨就跌倒在地上。急忙转头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摸摸鼻子,看看怀里的药箱,忍不住又笑了。
回到房中,沈念安左手拿着酒精棉,右手拿着镊子,一粒一粒挑出嵌在肉里的玻璃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果然是好日子过久了,人就矫情了啊。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随意抓起一条毛巾抹了把脸。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陆宁还心疼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念安知道自己应该知足,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却还是忍不住想起从前。
从前只要掉两滴眼泪,就能让陆宁温柔地哄着自己。
从前挨了罚受了伤,陆宁都会小心翼翼地为自己上药。
从前,天大的事,只要乖乖认错,陆宁就不会生气了。
从前啊……
沈念安吸了吸鼻子,仔仔细细地上药,仔仔细细地包扎,不愿留下一点儿隐患。
他要足够强壮,才能保护陆宁;他要足够健康,才能长长久久地霸占住陆宁。
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么……
另一边,陆宁看着地上那泛着血色的玻璃渣,苦笑着摇了摇头。砸杯子的时候光顾着痛快了,这
', ' ')('会儿可不就遭报应了吧。
他找出手帕垫着手,小心地捡起那些碎屑,打算毁尸灭迹。
然而陆二爷显然低估了这项工作的难度。
他那双手能熟练地拼装枪械,却不意味着能对付得了一地的玻璃渣。这一不小心,白嫩的手指上就开了道口子。
看着自己手指上冒出鲜红的血珠,陆宁有些发怔。
小小的一道口子,就这般疼呢。那沈念安刚才,又该有多疼?怨不得人说,能成大事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在“韶光”中,陆宁对数不清的人使用过各种各样的刑具,什么道具用多少力道施加在哪个部位会造成怎样的难受,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可以计算可以度量的数值。可惟独伤在沈念安身上,他才有这种感同身受的痛,仿佛那些玻璃渣不只是扎在沈念安身上,也扎在他自己身上。
沈念安啊……陆宁长长叹了口气,随手把帕子一丢,自暴自弃地往床上倒去。
大不了再背个黑锅吧,说不定还能为沈念安要些好处呢……那或许也更合他的心意。
陆宁终于意识到,哪怕隔了整整七年,哪怕他已经采折过不知道多少春兰秋菊,他还是舍不得看到沈念安受苦。
——由此可见,我确实不是个成大事的料。陆宁暗自唾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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