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宁溜达回来,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看到了坐在门槛上向这边张望地沈念安。
说是意料之中,是因为他本就不觉得这个家伙会乖乖回房休息什么的;说是意料之外,则是他没想到沈念安会这么……不讲究。
迎着陆宁打量的目光,沈念安颇有些心虚的笑了笑:“我听你的话在休息……你看我坐着呢——”他似是发现了什么,忽然一顿,随即不再装模做样,大步走上前抓住陆宁的胳膊,努力压抑语气中的怒意,“你哭了?”
陆宁正要说什么,沈念安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矛头已经对准了一旁的陆宸:“你又欺负阿宁!”
为什么要说“又”……陆宸摸了摸鼻子,没有应声,只拿眼看着陆宁。
陆宁立刻就反应过来,他的兄长在评估——评估他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的,能够约束、掌控住这头恶狼。
“阿念,”陆宁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轻声道,“跪下。”
沈念安猛地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陆宁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
三秒后,沈念安垂下眼,双膝落地。
陆宁侧头看向自家兄长,语气凉凉:“可以了么?”
陆宸其实还是有点不满意的。沈念安站着的时候是气势汹汹的恶狼,跪下了也没有变成家犬——反倒像是因为被捆缚四肢、不得不按耐爪牙;一旦锁链稍稍松弛,就会暴起噬人。
但陆宁已经流露出不满,他也不好再紧逼,到底是讪讪一笑:“那什么,不早了,我得去公司了。”说着就快快快快地溜了。
沈念安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察到这对兄弟间的无声角力。
“阿宁,”他不安地揪了揪陆宁的衣摆,小声问,“我给你惹麻烦了?”
“没事,”陆宁摸了摸他的头发,淡淡道,“起来吧,你腿上还有伤。”
很久很久以后,陆玖还记得这一天。
他跟在大管家黎清身后,第一次走进陆家二爷的起居室。温暖的房间铺了厚实的地毯,踩上去没有半点声息。他未来的主上半坐半躺在一张小沙发上,身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那位赫赫有名的沈姓”镇南王“则盘膝坐在一团软垫上,肩头倚靠着陆宁的膝盖,手中捧着一本书。
他们进来之前,两人可能正在说笑,这一点从沈念安夸张的神情和陆宁嘴角未褪的笑意可以推断出来。
此时还没有获得“陆玖”这个名字的九号单膝跪地,听到大管家向二爷介绍他:“这是九号,这一期‘藏锋’的头名,家主命带来给二爷过目。”
“不是说过几天才结业?”
“是,家主说,如果二爷看不中,就换个人做头名。”
”……“
”藏锋“的考核是绝对公正的,毕竟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获得服侍家主的机会;但若是家主想换个头名,也用不着作弊那么麻烦——只要将眼前的九号赶出”藏锋“就行了。
在京城乃至整个北方的世家圈子里,陆氏的”藏锋“都是绝无仅有的。在其他任何一个家族中,奴隶想要成为能在主家面前挺直脊梁的家臣,都是要奉上自身乃至全家人的血汗铸成的赫赫功勋的。
只有在陆氏有一个”藏锋“,允许少数天赋好运气也不差的奴隶,只要经过学习和考核,就能将自己的名字印在家臣的名录上。因此哪怕”藏锋“淘汰率奇高死亡率也不低,却还有无数的父母想尽办法要把孩子送进去。
原本,像九号这样以头名自藏锋结业的,无一例外都会成为家主或者少主的亲信,青云之路几乎已经在他们脚下铺好。九号固然不敢自矜,却也不是没有一些遐想。熟料家主一声令下,竟将他送给了二爷。
——与陆宁尊贵的身份同样为上下熟知的,是这位陆家二爷自小体弱多病、也对族中权柄毫无兴趣。
而就在此刻,九号还听到了一个更大的噩耗:如果二爷不要他,他就会被淘汰,连一张结业证都得不到。
陆宁看出黎管家带来的那个黑衣少年在颤抖。
好吧别说是对方了,就连他也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哪怕他知道,自家兄长是担心这个“头名”过于桀骜、不受训教,才有意这么说的。
陆宁想了想,对黎管家道:“人先留下,您去忙吧。“
黎清笑着应是,恭敬退下。
随着门再次合拢,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
陆宁招了招手,九号忙膝行上前,任这位尊贵的主上捏住自己的下巴细细打量。忽然,他感觉到了杀意——不是十分浓重,却十足危险,如根根尖锐的针在他的皮肤上游走。他绷紧了肌肉,不受控制地看向杀意的来源。
陆宁也随着他的动作看向沈念安,随即伸手摸了摸沈念安的脑袋。
仿佛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那种如芒刺在身的感觉陡然一清。九号缓缓放松绷紧的肌肉,这才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说说吧,“陆宁松开了他的下巴,恢复一开始半坐半躺
', ' ')('的疏懒姿态,”你来之前,哥哥跟你说过什么?“
九号心中“咯噔”一下:“属下……属下没见过家主。”
陆宁挠了挠脸,没有说话。
“主上——”
“我还不是你的主上”,陆宁打断了九号的辩白,淡淡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再说。”
九号猛地噤声。
屋里寂静了半分钟,然后被沈念安打破,“阿念继续给您读书吧。”
陆宁“嗯”了一声。
地毯再怎么厚实,跪得久了膝盖还是会酸痛。不过这样的痛楚确实有助于人的头脑保持清醒。
沈念安清朗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九号没有愧对他“藏锋”头名的身份,没头没尾地听了一段,就分辨出那是一本讲南边风土人情的着作。
他记得这本书相当枯燥,不过沈念安时不时会夹杂一些自己过的趣事,或是道听途说的奇闻怪谈,于是枯燥的着作也变得有趣起来。
沈念安……
其实沈念安在陆宅呼风唤雨的时候,九号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也无缘得见这样的大人物。他能一眼认出沈念安,还是因为从昨晚到现在的恶补。
按惯例,他们在被各自的主上选中后,会得到一些主上的资料,以此让他们能针对性地调整自己,这也算是“藏锋”对结业学员最后的馈赠。
不过九号还没有认主,也就无从得到陆宁的资料。送到他手里的档案,其实都是沈念安的……
九号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陆宁问的是什么。
他颇为振奋地抬头,又强行忍住开口地欲望,耐着性子等沈念安说完笑话。在他看到的资料里,这位”前辈”可是相当相当地受二爷宠爱——而眼前地景象似乎也在证明这一点。
一直到陆宁笑声渐停,沈念安再次拿起书,九号抓住机会,插了进来:“二爷,属下想到了。”
陆宁笑看向他,还顺手捏了捏沈念安绷紧的脸。
“属下,属下确实没见过家主,”纵然九号对自己地回答颇有信心,在这可以说决定命运的一刻也由不得他不紧张,“但属下收到了沈爷在‘藏锋’的训练记录和历年的档案资料,应该是家主授意的。”
沈念安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下哪怕陆宁的抚摸也无法让他的脸色稍微好一点。
陆宁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轻笑道:“脑子还算好使。你可以唤‘主上’了。”
九号竟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他竭力克制自己因为高度紧张而疲惫的身体想要瘫倒的欲望,奉上腰间的悬坠玉佩:“谢主上……求主上赐名。”
——家奴入“藏锋”之后,便只以编号称呼,直到结业后由所效忠的主上赐名。
陆宁摩梭着手中的玉佩,半晌,温声道:“‘贻我佩玖’,你就叫’玖‘吧。”
九号,不,陆玖叩首谢恩,心中却着实有些复杂。
虽然这个名字确实很应景,也很有内涵——但真的不是指着“九”随便取的么?
陆玖去找黎管家通知结果,顺便学习在主宅的生活常识。
他一走,沈念安就把书一扔,趴在陆宁腿上不说话。
陆宁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不高兴了?”
“阿念不敢,”沈念安闷闷道。
陆宁便不问了:“把书给我吧,我再看会儿。”
沈念安猛地抬头,睁大地眼睛中写满了委屈。
陆宁平静回视。
”我,我错了,“沈念安忽然觉得心慌,这心慌很快压过了满肚子的委屈,”阿宁你别生气,我,我不闹脾气了。“
”我就是不高兴大少爷跟防贼似的防着我,我——“
”只是因为哥哥防着你而不高兴么?“
沈念安有些难以启齿,却不敢多犹豫。他知道陆宁不会逼问他,他不说,陆宁肯定就不问了。
他想让陆宁知道。
”我是因为你,“沈念安痛苦地道,”阿宁,你赞同大少爷防着我……你也不信任我对么?“
”我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
陆宁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
”你知道就好了,“陆宁轻声道,”没有什么’只是‘。“
沈念安沉默片刻,艰难地应道:”好。“
他紧紧贴着陆宁的腿,似乎想从这近在咫尺的体温中汲取一些力量。
半晌,他小声道:”’贻我佩玖‘……你送我的玉佩,什么时候还给我呀。“
两人都明白,沈念安指的不是玉佩,而是镶着玉佩的那一个项圈。
”你不是想知道我早上为什么哭么?“陆宁笑了笑,轻声道,”哥哥训我了。“
沈念安蓦地抬头。
”哥哥说,陆家不容以淫刑折辱家臣。“
”不是折辱,我是自愿的啊,“沈念安简直要恨死陆宸了,”我就是乐意给你欺负的啊。阿宁你别理他。“
”凡恶论迹不
', ' ')('论心,“陆宁摇头,笑道,”而且也没必要……以前我们没有用项圈,不是感情也很好么?“
可那时候我能触碰到你的心,而现在,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再靠近你一点。
沈念安没再开口。他趴回陆宁腿上,放纵自己沉溺在被宠爱的错觉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