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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外面正在打仗,他们以前的同寝伙伴——上了战场的那些,现在大概都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他们曾经那么优秀,那么心高气傲,要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
安琪说着看向外面的士兵们,神色玩味:“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试着揣测他们每个人复杂的出身。”
“究竟有多少人的父亲是在上次大战中阵亡,前来继承父亲的衣钵?”
“有多少人是相信着西约姆口中的‘新世界’而为之不懈奋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在己方挑起的战争中一步步走向末路?”
“有多少人其实并非一直生活在s盟的土地上,他们在全球统一时代来到这里生活定居,又阴差阳错成为s盟的士兵。是不是有一天,他们将不得不对自己的家乡故土兵戎相向?”
“又有多少人无意间交过新人类朋友,甚至爱过新人类女孩,只是碍于政策原因与其断绝来往?他们会意识到我们和他们其实没什么两样吗?”
“你看,他们的表情又有变化了,这些复杂又细腻的小心思显得他们多么可爱——所以你不用觉得被他们监视有什么难堪。他们并非无坚不摧的机器,正因为他们仍被社会所接受,所以才更将自己束缚在五花八门的困境中,从这方面来说,我们反而是自由的。”
“我们担心朋辈压力吗?我们会对婚姻产生焦虑吗?我们需要考虑升官发财、出人头地吗?我们需要思考人生的意义、纠结于善恶之间吗?”
“对于这些社会中人来说,这些东西已经足够压垮他们,而我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活下去——你猜当他们看着我们在这里闲逛、聊天,他们会不会羡慕我们?这一墙内外,究竟哪边才是囚笼?”
不得不说,安琪教给莫尼卡的这套思路确实是有用的。
非要说自那之后心态完全放松了,那倒也不可能,但莫尼卡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能在较短时间内适应这种非人的囚笼生活,确实是多亏了安琪。
那之后每当他向外看去,想到这些士兵也是被拘束于此的活生生的人,便不再觉得自己是被看管着的野兽。
莫尼卡逐渐觉得自己走上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当这些士兵们仍将他视若仇敌、误以为自己正在为信念而战时,莫尼卡已经知道,在这个坚固又冷清的实验室里,每个人都是煎熬受难的同僚。
虽然安琪没有明说,但莫尼卡还是逐渐养成了观察士兵微表情的习惯。
就像现在,在安琪推测外部局势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通过观察士兵的反应来判断安琪说得究竟对不对。
而在那些士兵脸上,他是能看到诧异的。
于是莫尼卡便知道,安琪的推测即使有误差,估计偏差也不大。
“该你了,别走神,你快输了。”见他心不在焉,安琪便提醒道,“其实他们的反应也不一定都有参考价值,因为有时我的预测可能比实际情况稍稍超前。对于那些还没发生的事,不能指望他们做出正确的反应。”
于是莫尼卡把视线重新移回棋盘上,但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还能动什么棋,这局势已经把他吃得死死的。
与惯常沉默的莫尼卡相比,安琪的话就显得格外多:“比如,我们现在知道原地联辖区有许多被破坏的巨蛋,有着负隅顽抗的自卫队,四下里暗潮汹涌。同时辐射物质入侵,自然环境也格外凶险。而s盟急于及时修复已经属于自己的巨蛋和土地设施,便需要调配大批施工团队。像这样凶险又辛苦,还对身体有极大伤害的苦力,他们会让谁去做呢?”
莫尼卡逐渐能够跟上她的思路,他尝试着回道:“变异人?”
“是新人类,‘变异人’是骂人的话。”安琪再次给他纠正,“你看,有些事并不需要猜测,它们必然会发生。如果现在还没开始,那么就是在不久的将来——那些遭到毁坏的原地联巨蛋内,必然会聚集大量的新人类。”
这么说着,安琪突然抬头盯了莫尼卡一眼。
那一眼让莫尼卡觉得安琪话里有话,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安琪敲了敲棋盘道:“愣什么呢,你被‘将’死了。”
信任,经历,活下去
所以说,莫尼卡确实很愿意和安琪接触,正因为有安琪在,他才觉得逃离实验室是有可能的。
同时,在这样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下,互相之间的陪伴本就很重要——莫尼卡完全不敢相信,在他来之前安琪已经独自摸索着生活了三个月之久。
他甚至庆幸自己不是第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否则在等来新的同伴之前,他可能就已经自我了断了。
但是安琪告诉他不会的,如果他第一个来到这里,那么研究员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着——不仅是身体上的保护,还有对心理的疏导。
“他们会在你寂寞到快发疯时派出漂亮姐姐来和你聊天,到时哪怕明知是陷阱,你也会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在你的态度稍稍缓和之后,研究员们就会以‘朋友’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对你尊
', ' ')('敬又客气,温柔地照顾你,甚至流着眼泪告诉你他们也很同情你,但这都是必须要有人去做的事,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
“接着就是洗脑了。”
“他们会说你非常伟大,说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有你能拯救人类,投身科研事业就是你的毕生使命。”
“他们会说全人类都会感谢你,因为你给他们提供了各项数据。有了这些数据之后人类变异将会得到控制,以后像你一样畸形的人会变得少之又少,他们都会拥有美好的童年。”
“等你接受了这一切,开始把作为研究对象当作自己的生命意义,甚至连被刀片划破肚肠都会自我感动的时候,他们也就不用再把你关在单独的实验室里了。”
“到时你将被允许在实验室里任意走动,甚至可以穿起防护服到外面的沙漠里散步。你可以和这里的任何一个研究员、士兵打招呼,和他们成为朋友,你会感到幸福,觉得这样的人生十分满足。”
“甚至当新的万能体被抓到这里,你还会成为一个绝佳的说客,去劝说他们冷静下来,配合实验,像个疯子一样给他们解释这一切有多么崇高伟大。”
这样的推论让莫尼卡浑身恶寒,因为安琪说的这些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他甚至觉得如果有平行时空,另一个空间里的自己说不定就已经变成了安琪口中的样子。
莫尼卡知道自己应该感谢安琪,感谢她愿意拉自己一把,把他当作出逃的同盟。但是说实在的,保持着正常的人格成为一只待实验的小白鼠,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不得不说,在安琪描述另一种可能性的时候,他竟也感受到了一丝丝向往——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到外面走动走动、能从旁人那里感觉到尊敬、能有所信仰找到人生的意义,都是再幸福不过的事。
如果最终结局就是他死在了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那么过程究竟是现在这样好,还是像安琪说的那样好呢?
老实说莫尼卡对安琪不仅仅有感谢和依赖,还有至少一半的心思是恐惧。
这恐惧来源于安琪的思维高出他太多,这让他觉得他们几乎不可能平等地进行合作。
在长期与外界失去联系之后,莫尼卡确实很容易陷入混乱,他渐渐发现自己失去了判断能力,经常被安琪的思路牵着走。
这或许是因为安琪说的本来就是对的,但有时他也会担忧,安琪究竟是不是上一个被洗脑成功的万能体,现在又充当说客对他进行新一轮洗脑?
就算安琪天生智商过人,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坚守本心,那像她这样的人,真的会真心实意为旁人的生命负责吗?
极端情况会把人变成真正的野兽,真到了最后关头,他和安琪之间难保会不会出现你死我活的争斗,安琪给他灌输的一切想法,他也无法确定是真的好心好意,还是掺杂着利用。
莫尼卡无法信任这里的每个人,包括安琪。
所以除非安琪问起,否则他很少提及关于自己的事。
而安琪所关心的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莫尼卡变异后的身体状况,二是他曾经的人生经历。
身体状况没什么好隐瞒的,莫尼卡会把平时测试的一些状况告诉安琪。
他曾被两种辐射光照射过——鐖辐射光和礷辐射光。
因为体内含有某种不明物质,他和安琪一样是万能体体质。
但鐖辐射光似乎和他并不匹配,在这种幅射光线的照射下他确实发生了体格变异,但是也受了严重的辐射伤,濒临死亡。
然后,或许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又给他用了礷辐射光,效果绝佳。
总的来说,除了副眼红眼化以外,他和安琪一样也发生了手足变异,上臂和大腿也更加发达,只是没有鳞片而已——或许是基因里没这方面的东西。
而在之后的一系列测试中,莫尼卡还被发现他的副眼在黑夜中的能见度比普通人要好很多。
这么总结下来,莫尼卡现在除了长得吓人了点,一切倒是都在往好的方向变异。
这样安琪就放心了,她以舍弃阿尔文为代价去见的人并不是个废物,莫尼卡在逃跑过程中是能发挥一定作用的。
而一墙之隔的阿尔文近来日子好过了些,因为士兵们回寝后经常是满脸愁容,没什么人会再惦记他和奥汀的花边旧闻。
这不是士兵们的问题,而是不管有多么坚固的信仰,听着安琪一天天的那么唠叨之后都会有点不对劲。
当然,他们不会因三言两语就背叛自己的联盟,但是关于“升职无望”这事,安琪确实说在了点上。
有人开始着急,私下里巴结起长官来,而这样的人必然为其他战友所不齿,双方几句拌嘴之后便发生了斗殴。
因为那场斗殴,六个人受到处分,阿尔文成功脱离了众人议论的焦点,成了他所希望的边缘人物。
当然,士兵们的心态变化也引起了长官的注意,经军方批准后终于给除打架六人以外的士兵升了一级,阿尔文终于脱离
', ' ')('准尉行列,成了正式的少尉。
这样微弱的升职仍然比战场慢得多,无法满足这些佼佼者们的需求,但为了顾及那些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士兵们的心情,这样的军衔调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看守中开始人心浮动,甚至有人脑子一热说出了“希望这两个万能体赶紧有出逃动作”这样的话,因为只有那样才有立功的可能,他们的军衔才会大幅度地上升。
阿尔文觉得他们很奇怪。
当然,他也希望升职,他也渴望战场、战功,但是他不至于因为安琪这些话而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因为从他被安排到这个实验室的第一天,他就知道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将与升职加薪无缘。
他倒很疑惑其他人怎么好像刚反应过来似的。
比起那些一针见血的扎心话,阿尔文站岗时倒是对两个万能体的过往经历更感兴趣,可能是因为这部分谈话故事性更强。
他得知安琪家境一般,是农夫家的女儿。她长大的地方重视绿化,城市里藤曼缠绕。那里的人虽说也对畸形的变异人感到不适,但仍维持着包容和尊敬,他们至今仍称呼其为“新人类”。
她在高中时选择了文科,是因为她觉得自然科学能推动时代进步,而人文科学可以拯救世界——缩小到对于她个人来说,至少可以拯救她自己。
这么看来,她似乎比她所表现出的要更想活下去。
至于另外一个,那个叫莫尼卡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在一开始就被吓破了胆,在与安琪的交流中略显沉默。
阿尔文不知道自己和安琪说话时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但反正在这两人谈话时,他时常忘记莫尼卡比安琪还要年长些。
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授课,或是姐姐对弟弟的开导。
阿尔文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想明白,莫尼卡所表现出的或许才是成为人体实验品后的正常反应,不正常的其实是安琪。
在安琪的追问下,莫尼卡也会提及一些自己的过去,但是听得出他很努力地在隐瞒自己恩人的身份,安琪每次都问不出个头绪来。
这是聪明的做法,按当下的形势,窝藏变异人和变异人同罪,如果那个在十九年前捡到他、在他离开孤儿院后给他安排了住房的恩人是普通人类,那其实还是撇清关系的好。
但在安琪换着花样的询问下,他还是说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旧事。
莫尼卡说:“当时我一个人穿着小号防护服,在沙漠里边哭边走,然后他所驾驶的飞行器就降落在了我眼前。”
“那是一辆家用飞行器,舱体很小。他已经救了两个孩子,上面只剩下一个空座,他只能再救一个人。”
“当他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知道他也被我的眼睛吓了一跳。但他还是把我抱进了飞行器,把我带回了奇斯卡巨蛋。”
“你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安琪。”说这话时,莫尼卡神色真是少有的坚定,“如果他当时把我丢下,那么他就还可以救一个正常人类。他为了救我,放弃了一个正常人类。在他眼里,我和正常人的生命是等价的。”
“所以我不能死在这场动荡中,我不想让他后悔救我。”
他认真地看着安琪,神色如同乞求:“我必须得活下去。”
战况,恩人,再辐射
阿尔文永远记得安琪当时的反应。
她当时正摆弄着自己的西洋象棋,寻思着下一步该往哪走,听完莫尼卡这些话之后,她的手指顿了顿,抬头从莫尼卡那里接收到那个复杂的眼神,然后眼睑就垂了下去。
阿尔文很少看见安琪露出这么疲惫的表情,一时间还挺不适应的。
在那之后,世界并没有平静很久,s盟的兵团继续碾向下一个目标。
26世纪的大战中,空战已然成为主战场,无数士兵驾驶着飞行器在沙漠上空相遇、交锋、爆炸、坠毁。
而在地表角度,大量新人类被迫迁徙至破损巨蛋中,充当苦力对巨蛋进行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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