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笑道:“那可巧了。”将他们也安排作薛阇昔年做过位置,使薛阇做了侍卫的头儿。
收下两个少年,送的舒心了,收的也舒心了,撤去残肴,再上新馔,宾主尽欢。
完颜康与徒单衡交换了眼色,于饮宴之后,却与三五心腹,往书房开起了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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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完颜康在西夏的表现,徒单衡再次提出了表扬,张柔等亦附和称赞。无论是哪一方的人,对本国疆土的扩大,国君对新占区雷厉风行的同化,都是持赞成意见的。在他们心里,西夏原是囊中物,且西夏算是“蛮邦”,同化收伏蛮邦,有什么不对?出手慢了才是错呢!
完颜康道:“好话就别说啦,我不缺好话,说点儿别的吧。”
徒单衡当仁不让地道:“以后凡做事都这样就好啦!心软的毛病可别再让它发作了。”
完颜康一笑:“好。”
张柔道:“西夏新附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此时他们势弱,为活命什么样的条件都会答应,等缓过气来,又会觉得这些条件是苛待了。与人相交,互可欲擒故纵,示以大度,以收其心。大周眼下,四面环敌,是没有这个机会允许藩属反复无常的。”
完颜康问道:“依你怎么着?”
张柔道:“以蒙古人的法子,是最简单的,但是大周以仁义为名,须得与他们有所区别才是。收其子弟,开蕃学,此其一。迁其豪强,断往日根基,此其二。西夏汉人,久蒙蕃化,使其汉化,此其三。当派遣博学之士、高僧大德、有道真人往彼教化人心,此其四。”
完颜康道:“善。”
耶律阿旺道:“有负隅顽抗者,朝廷也不能示弱!”
完颜康点点头,目视史天倪,史天倪才要说什么,完颜康忽然抬起手来。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错愕相视,数息之后,脚步声传来,却是南方又有了新消息。
“殿下,蒙、宋联合,兴师伐金。”
徒单衡声音微有些沙哑地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史天倪与耶律阿旺等都十分兴奋:“真是天赐的好机会!宋、蒙联合,必是自南而北,我等自北而南。宋兵软弱无力,蒙古人水土不服,皆不如我占天时地利人和。待灭金之后,再与宋对峙,天下可得。”
徒单衡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冒出了一句:“不要忘了,大军才自西夏班师。现在出动,粮草就要吃紧的。”
众人有志一同,忽略了“互不攻伐”四个字。哪怕签过字的纸,不想承认的时候,也是当它不存在的。
耶律阿旺文绉绉地说了一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岂能避缩?”
张柔皱眉沉思,委婉地附和了他的说法,也给徒单衡留了份面子,对完颜康一拱手,张柔说出一番话来:“殿下,殿下不是忧愁如何令夏人安顺吗?令其勇者随军出征,给予平等的待遇。慢慢将其部伍打散混编,使之与大周有共同的荣誉与目标,难道不是一个好办法吗?徒单大人,安置西夏兵士百姓,就不需要开支吗?同样是开支,为什么不获得更多的利益呢?”
徒单衡与完颜康对望一眼,思虑着这样的可能。
张柔补充道:“混编不易,容易让人有被怀疑的想法,但是,既入大周,就都是大周的子民了。如果还有党项、契丹、女真、汉是不同的人,是不可以混杂的想法,如何能算大周的子民呢?”
此言一出,令耶律阿旺小有不自在,嘀咕道:“相互之间,总是有些不一样的,你们还有乡党呢。”
完颜康道:“过分强调一样或者不一样,正是心里还想着是不一样的。我心中待大家一视同仁,却也知道,人之相处,还有亲疏远近,愿与谁相交,不愿与谁相交,这也不必强求。”
徒单衡收拾好了心情,对完颜康道:“还请以西夏归附为由,再发教谕,宣示天下,殿下视各族如一,唯才是举。”
完颜康修长的手指在他们身上一一点过,笑问:“这还不是吗?”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虽然平素这平等略有刻意,确是不曾发生有功因出身而被打压之事。耶律阿旺道:“这下要多了铁鹞子和步跋子来,咱可要加把劲,不要被比下去了。”还是略有不服之意。
完颜康对徒单衡道:“召学士们,拟稿,我亲自誊抄。”
徒单衡领命,又说:“那……汴京之事?”
完颜康道:“不急。他们还不曾有大战,若是去救人,反会生出误会,以为趁火打劫;真要趁火打劫,哪有火没烧起来就跳出去找打的?若我没有记错,殿试快开始了吧?先选人!”
进士被称为天子门生,盖因自宋太祖时起,他们都要经过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才能最终确定功名。完颜康不是天子,他目今不过称王而已,依旧在自己的地盘上开了殿试。官民人等皆不以为意,称王之后再称帝,不是水到渠成的吗?连许多老夫子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抗议的。
徒单衡道:“还请赐题。”
完颜康道:“出题之前,还有一事,既然归附,则西夏仕子如何处置?”
徒单衡诚恳地道:“他们虽读五经,但是语言文字并不很通,恐怕是考不过的,不如今年权开特科,言明或三年后,或五年后,一同应考。特科可以西夏文字作答,反正,殿下也看得懂。”
完颜康道:“善。”心里飞快闪过了三道试题,并不拘于五经,第一题便是命论“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只等殿试之时公布。
耶律阿旺仗着资格老,插了一句:“殿下,那咱们呢?现在做什么?”
完颜康道:“休整,待命。切记,令行禁止。”
耶律阿旺也是熟悉他的风格的,嘴角一抽便槽了起来:“殿下不会又想退让做好人了吧?”
完颜康大笑:“我何必?你须知道,若金国完了,就剩下我与宋、蒙相争,与蒙对峙,勇力即可。与宋相争,还有大统、民心、风评、心计……若仅以勇力论,当年金国就该灭宋了。现在看来,却是金国先亡,还不值得我们警醒吗?”
耶律阿旺考虑得并不太深,但是举出金国的例子,却不由一震。他也在金军里效过力,说起宋兵,印象就是弱,说起宋国,也是弱。年年给岁贡,还小气家家的要拖延,等到金国以武力催讨,又送了来。可就是这样的宋国,居然撑到了现在,现在居然要联蒙灭金了?!
在座的诸人开始思考起宋国到底是弱还是不弱,这么一个诡异的命题来。
完颜康却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各忙各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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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单衡留到了最后,诸将不免侧目,心里嘀咕着这只狐狸不知道又要有什么坏语音了。徒单衡说的却是件不错的事情:“臣还有话要说,”说完,正一正衣冠,步下座位,走到完颜康面前,郑重地一礼,“殿下何时应天称帝?”
称帝?
完颜康居然有了那么一点点跃跃欲试,一举统一之后再威风凛凛地说“这是老子打下的天下”这种事情,二十年内都不要想了,不是妄自匪薄,而是实情。即使不考虑蒙古,不考虑行将就木的金国。单是宋国,需要花费的就不止这个数。想与这些已经称帝的政权抗衡,从名份上讲,称帝也是必须的。
徒单衡道:“才称王,年余便得西夏,这是个好机会。否则便只有等到灭金之后了。以臣估测,那就要再等二、三年。殿下心意如何,臣好有所准备。”称帝也不容易啊,也得先串联一下,像称王的时候一样,搞得花团锦簇,众望所归。
完颜康压住了急躁,用力将话说得慢些:“还是有些急躁了。”
徒单衡道:“故国将灭,臣心不安,该做的事情却不会耽误。金君作为国君承认大周,与作为俘虏见证,还是有些不同的,您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