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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下午二点三十分。
安迪离开了彼特的办公室,缓慢地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在彼特办公室的七分钟里,他好像整整老了四十岁,连路都走不动了。他的胃部开始抽痛,不得不用手紧紧捂住。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胃部,也不在路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停车场。或许只是有个声音对他说,你得离开这里冷静一下,否则你会失去理智。
安迪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他失去了他的实验室,两年的呕心沥血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废纸。曾经每一分钟他都在思考公式,但现在突然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人需要它们了。更糟的是,如果他再不做出任何改变,他连工作都会丢掉。
胃部持续抽痛着,在不恰当时机报复主人对它的照顾不周。安迪挣扎着走到了教工宿舍楼附近的停车场。他停下脚步,紧紧抓住栏杆,弯下身子闷哼了一声,然后慢慢地软倒在地上。
我会完成我的研究,我也会保住工作,他捂着胃部想,我还没有被打倒,还早着呢……
忽然,有争吵声从停车场深处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年轻女孩的声音,她在大声解释什么,听上去很惊慌。
那是阿什莉,有人在欺负她!安迪认出了那个声音,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在排列整齐的机车之间,他看到他的学生阿什莉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他们穿着黑色汗衫或背心,手臂和脖子上有夸张的纹身,并不像本校的学生。还没有等他走过去,其中一个光头的男人就往阿什莉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娜塔沙瘦小的身躯摔到了一辆摩托车上。
该死……!安迪在心里喊了一声,立刻掏出手机来报警。
“……没错,四个男人,在南卡罗莱纳大学教工宿舍东面的车库里,他们在殴打一个女学生……”
安迪紧张地向接线员汇报着情况,突然,他感到车库安静了下来。安静降临得如此出其不意,以至于安迪的最后一句话显得尤其突兀,甚至带有一点回响。安迪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朝阿什莉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四个男人正回过头,阴沉地看着他。刚才扇了阿什莉一巴掌的光头男人朝他走了过来。他高大健壮,穿着黑色背心,看上去杀气浓重。
安迪的手机还贴在耳朵上,但他的话语被恐惧噎在了喉咙口。
“喂?喂?先生你还在吗?……”电话那头传来接线员的声音。但是安迪只听得到那个男人向他逼近的脚步声。
我应该逃走……他艰难地想,但是逃跑成功的概率为零。而且……腿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了。
“他是谁?”有人转头质问阿什莉,阿什莉对光头的背影请求道:“别杀他,裘德,他是我的教授,他什么也不知道。”
裘德一边走一边掏出一把小型手枪。
“快逃,教授!”阿什莉冲他大喊,安迪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支枪。
他有枪!他绝望地想,我会死……
在离安迪十步远的距离,裘德面无表情地抬手朝他的胸口开了一枪。安迪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F*ck……”阿什莉无声地骂了一句,闭起了眼睛。
“他可能听到了什么。”裘德说。
“啊,我知道,”一个男人笑嘻嘻地说,“他就是阿什莉说的那个连工作也保不住的废物。”
“闭嘴……”阿什莉冷冷地说。
4.
下午二点三十七分。
安迪躺在停车场冰冷的地上,无助地睁着眼睛瞪着顶棚,胸口有一摊新鲜血迹。
“走。”裘德说,“警察要来了。”
感觉到那些人开始走动,安迪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扩散的瞳孔慢慢聚拢。他仰面摔下时磕到了后脑勺,似乎有点轻微脑震荡。但生存本能令他马上恢复了意识。他屏住呼吸,等待他们离开。
忽然,安迪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在停车场里显得尤其尖锐。那几人离开的脚步声顿时停下。
天哪……为什么是这时候!安迪绝望得几乎发出呻吟。他简直能感觉到那些人刷地回过头警觉地盯着他,他不敢呼吸,也不能眨眼,死死地盯着模糊成一片的顶棚看。
那些人的脚步声重新靠近过来,甚至有人的脚擦过了安迪的指尖。有人笑了一声说:“可怜的家伙……”并想弯腰捡起他的手机。裘德立刻阻止道:“别碰!”然后一脚踩碎了他的老式翻盖手机,让它闭了嘴。
快走……快走……安迪在心中请求道。
由于太过害怕,他快要憋不住气,也无法忍住眨眼。又过了几秒钟,他终于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朝远离他的方向去了。他仰躺着不敢动,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
“咳……”安迪艰难地咳了一声,试着呼吸,但他的胸口剧痛。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在地上到处乱摸,抓到了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上,然后翻开外套,低头查看自己的胸口。他看到藏在外套内袋的眼镜盒子被子弹打得粉碎,几片碎片扎破了胸口的皮肤。
', ' ')('谢天谢地,他那厚实的眼镜盒救了他一命。
虽然伤口不深,但血淋淋的模样依旧让可怜的教授倒抽一口冷气。他试着从地上爬起来——那相当的困难,他头晕得很,而且胸口痛得难以忍受。一直与世界和平相处的菲尔德教授连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被一把枪指着,更没受过那么严重的创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好在他的脑袋还没有坏,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离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果发现他还没有被干掉,那他可就真的要被干掉了。
他草草地把眼镜盒的碎片从身上抖掉,穿着染血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跨上了自己的二手自行车。
下午二点四十三分。
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驶出南卡罗来纳大学。安迪的头还很晕,并有一些恶心。他还没有从惊吓中平静下来,勉强握着车把手,手臂仍然有些发颤。他打算回家——不是他的教工宿舍,而是他真正的家。通常为了节约时间成本,安迪难得回家,但今天他觉得自己该回去一趟。尽管即使回到了家也没有人等待着他,他仍然觉得自己该回去一趟。他切切实实地需要一个更安全温暖的地方,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将自行车骑上繁忙的十字路口时,听到了隐约的警笛声从学校的方向传来。安迪猛然想起自己刚才报了警,不愿意让警察白忙一通,赶紧拐弯准备折回学校。但他的车不打算听他的使唤,车头像蛇一样扭动起来。
“不……不……!”他手忙脚乱地握住把手保持平衡,耳边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那尖锐的刹车声来自他的右边,近得可怕,当安迪意识到它在向自己靠近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回头看,只感觉到浑身剧烈一震,整个人和他的自行车一起飞了出去。
安迪重重摔在地上,滚出好几米远。不远处,一辆汽车停了下来。车的主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被自己撞飞的人。
有时你觉得人生已经够倒霉了,这时候千万别灰心,因为还有机会变得更倒霉。
嘀。时钟跳到了二点四十四分。在人生最倒霉的一天里,安迪与他平静的生活说再见了。
5.
那辆汽车的主人是个年轻的男人,被突发事故惊到,正紧张地坐在车里观望,但那个被他撞倒的家伙并没有自己爬起来。他不得不下车查看,并警觉地看了一圈四周的情况。他看到有人在打电话报警,加快脚步走到了安迪身边,一眼看到了他胸口的血迹。安迪的破车被撞掉了一个轮胎,悲惨地倒在不远处。
“啊……”安迪呻吟了一声,看上去不省人事。看到他还活着,那男人松了口气。这时警笛声开始接近他们,那男人低头瞥了眼手表,果断蹲下身说:“你需要去医院,你能动吗?”
安迪皱紧了眉头,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他的脊椎骨还能活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至少他还没有残废,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能动……”安迪说着,尝试自己坐起来,眯着眼到处摸索,找自己的眼镜。
那男人抓起安迪落在不远处的眼镜,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把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并大声说:“我送你去医院。”说着不由分说就把安迪往自己的车上拖。安迪感到两腿抽痛,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稀里糊涂被对方塞进了副驾驶座。那男人很快回到车上,踩下油门,车毫无预兆地发动起来,快速离开。
安迪:“我看不见了……”
那男人将眼镜丢到安迪腿上,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开进了一条小巷,并在里面快速穿行。安迪被整个甩到男人身上,额头重重敲到他的肩上。男人提醒道:“系好安全带。”
安迪笨拙地从他身上爬起来,给自己戴上眼镜。世界再次变清晰起来,他发现有一片镜片已经碎得像蜘蛛网一样。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摸索着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半死不活地靠在座椅上休息。他坐了好一会儿,身体才从疼痛中缓解。他浑身多处蹭破了皮,正在渗血,连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大腿直接承受了车的冲撞,现在非常的疼。最要命的是他的胸腔,那里遭受了枪击的震动,搞不好胸骨已经骨折或裂开,每一次呼吸,他的胸口就像快要爆炸了一样疼。他现在非常狼狈,这辈子简直没那么狼狈过,狼狈得都没有空去想他失去了实验室的痛苦。
至少现在,在前往医院的这几分钟里,让我好好地休息……安迪放松地想着。他的目光落在车的导航仪上,想看看他们到哪儿了。他盯着它看了几秒钟,眉头疑惑地皱了一下,发现他们正在往东走。他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核对路名。他很少离开学校,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但安迪曾见过一次地图,知道他们正在往远离医院的方向前进。只要看过一次的东西他就不会忘记。
他觉得对方可能需要自己的帮助,好心地问:“你认识去医院的路吗?”
男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沉默着开车。他的车速很快,周围的植物从他们两侧飞驰而过。本来安迪并没有怀疑男人的目的,但他的沉默让安迪心中慢慢生出一股不安——毕竟今天他刚遇见过恶
', ' ')('霸,他不想再遇见一次。安迪有些坐不住了,怀疑地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他说:“先生,那辆车牌号829EBF的车一直跟着我们……从我戴上眼镜开始……”一顿,又尴尬地推推眼镜,弱声补充,“当……当然也可能……可能是我想多了。”
男人笑了一声,问:“你是警察?”
他听上去并没有攻击性,但安迪仍然感到不安。他衡量了一下如果对方是恶人,两种回答所带来的危险性,最后否认:“不,我……我不是。我只是对数字一眼难忘。”
那男人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车,抓紧方向盘,对着油门猛踩下去。安迪整个身体往座椅上一撞。他加速的同时,那辆车牌号829EBF的司机将手探出车窗外,将一枚车顶灯翻了出来,顿时红蓝的灯光闪烁,警铃大作——那是一辆警察的车!
安迪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那是警察……?!”
那男人面带笑意,礼貌地说:“谢谢你告诉我。”
安迪后半句话被他咽了下去。他隐约想起他被车撞到之前,有警笛声响起,然后这个男人才会突然加速……
这是个正在被警察追捕的人……
“你最好老实。”那男人一边在车间快速穿行,一边说,“说不定我是个连环杀人犯,而你现在逃不掉。”说着稍稍侧过脸,对安迪勾起嘴角,露出一笑。那是个怎么看也不像好人的笑容,安迪感觉到背脊一冷,禁不住缩到了车门上,惊恐地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
他有着梳得笔挺的黑色头发,穿着裁剪得体的西服,看上去像个闲钱花不完的上流社会的公子哥。但他是个变态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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