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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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时隔六年,陈昭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自港返沪。

她来的时候一无所有,走的时候,也不过多了个18寸的行李箱,里头杂七杂八堆了些化妆品和衣服。

落地上海,走出机场,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路人们说的普通话里偶尔夹杂一句耳熟的吴侬软语,来来去去,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茫然。

四顾的陌生,让她不得不承认上海的变化之大——大到她不得不咬牙拦下一辆的士。

为了防止宰外来客的油水,一上车,报地址时,还不得不挤出半生不熟的乡音:“普陀区,那个人民医院边上过去一条街有个胡同,往那边走,侬晓得伐?”

没成想司机反倒是个外地人,睨她一眼,油门一踩,“知道,长得楞个漂亮,阴阳怪气的,本地人了不起哦。”

陈昭:“……”

听了这么一句,她在车上给她那个本地妇女妈苏慧琴打电话,索性也不再拿腔作调。

“喂,妈,我在车上了,你下班了吗?”

电话那头吵得很,苏慧琴扯着嗓子同她喊,“侬出来到转弯角去乘地铁,坐什么的士,价忒贵,……算了算了,”似乎在和别人掰扯着什么,苏慧琴顿了顿,忽而说起了地地道道的普通话,“你回家之前,到楼下那个邮政银行取点钱啊,最近你叔叔又没给我家用,穷的很,买菜都没钱。”

提到钱,陈昭蓦地眉心一蹙,有点警觉。

“……要多少?”

“有多少给多少啊!”

不问还好,一问,苏慧琴就蹬鼻子上脸。

“你这么一去六七年,香港那么寸土寸金的地方,总该攒够了钱吧!我可是你亲妈,生你养你,给点钱过不过分啊?!”

陈昭没来得及啐一口她痴心妄想,话一说完,电话便被那头蓦地挂断。

这是什么狗屁人生,有个不给钱的亲爹也就算了,还有个生了她不想养活,倒时时刻刻都在讨钱的亲妈。

放下电话,陈昭被心口那根刺刺得发笑。

只能侧过头,装作认真看着窗边街景倒退。

穿过主城区后,城市的繁华仿佛都在一瞬间凋敝,回到她熟悉的那些破落户场景。

那头就是人民医院,隔一条街,这头是一群住公房的穷鬼。

给完钱,下车,她拖着行李箱,走进不远处的银行。

在自助柜员机前头停了好一会儿,陈昭迟疑良久,还是从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几万块钱存款里取出了两万块钱,几乎是和她妈苏慧琴一人一半。

说到底,苏慧琴嘴虽然毒,但当年自己被逼去香港,最初那两个月的生活费,也是她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扣扣搜搜凑的。

陈昭自认是个六亲生分的狠角儿,却不能不念她这份恩。

把钱揣进斜挎的小包里,陈昭穿过和小时候几乎一成不变的旧弄堂,往里拐,见着一栋危楼似的破房子,顺着感应灯坏了不知道几年的昏暗楼道一路往上,走到三楼。

面前的防盗门上,祝贺春节的对联早已经斑驳,倒“福”字更是摇摇欲坠。

她叹了口气,敲门。

分明听到里头有人说话,敲了一连三下又三下,却还是没人来开。

陈昭不想嚷嚷着喊门,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算问问人是不是还没下班、又到了哪里,刚一低头,面前的防盗门被人霍然拉开。

一个凶神恶煞的赤膊汉子盯着她。

几乎有她大腿粗的胳膊如电般一伸,牢牢扣住她拉着行李箱的右手手腕。

“你干嘛!”陈昭心下警铃大作,当即掰住一边楼梯扶手打算顽抗,“我喊人了啊,你什么人,在我家……在……”

她的声音忽而一抖。

不为别的,她看见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阴影处,走出两个贼眉鼠眼的高个瘦子。

一前一后包围,无论算力气还是人数,她都没有退路。

——“砰!”

一声钝响。

陈昭的头被按在麻将桌上,额头撞到个“一条”,麻将牌一晃,呼啦啦滚落在地。

行李箱侧倒着,几个男人毫不费力地砸开锁,一掀开,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翻了个遍。

“就两万块钱?”为首的男人问她,“你连你妈苏慧琴欠老子的尾数都凑不齐!苏慧琴,白钢,你们不是说这个女的有钱吗?!啊?!”

闻声,她那缩在角落的亲生母亲和继父连忙跪着挪到男人脚边,磕头求饶。

“迪哥,真的,我们真的以为她有钱,不然怎么会愿意让她住回来,哪知道她这么不争气,迪哥,你放过我们,这两万块钱先拿着,其他的我们再凑,再……”

“凑你妈/了/个/比!”

被叫做“迪哥”的男人霍然一脚,踹在白钢头上。

“他/妈/的,有胆子借老子的钱,输了个精光,现在不是几万的问题了,我告诉你们,躲躲藏藏想给我逃……今天拿不出四百六十万,老子要你们一家老小的命!”

说话间,他又回头,揪着陈昭的头发,把人活生生从桌上拽起来。

陈昭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甩来甩去,不吭声,不答话,只盯着地上坏了的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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